云朵和山先生(115)
她将爷爷当初对她的教诲逐字转告给学徒:“老秤的最后三星是福禄寿,缺斤短两就会缺福、缺禄、缺寿,缺德的人想起来这个诅咒,就不会再坑瞒患者和顾客了。”
再后来,元和医馆的每个人都主动放弃了电子秤,抢着用戥子秤。
这杆秤陪了她将近十年,她想将这杆秤带走。
她拿起这秤杆注视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留给了医馆的药师和学徒们。
她走过医馆的每一寸土地,发现除了她自己,似乎没什么要带走的。
江茗雪微微仰头,站在“大医精诚”的牌匾之下,对这间她致以无上珍重的元和医馆做了无声的告别。
眼眶不禁泛红,淌下两行热泪。
她默然垂首拭去,然后转头对时云舒:“我们走吧。”
时云舒心中亦随之揪紧,没有多言,只道:“好。”
她们回到江家,江茗雪回房间取来印章,去了老爷子所在的书房。
时云舒在客厅等着,心中惴惴不安,担心江茗雪会在书房和江老爷子起争执。
江淮景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泰然自若地处理着文件。
她忍不住出声问:“你不担心吗?”
江淮景眼帘都没掀一下:“担心什么?”
“......”时云舒被他一噎,“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江家人。
十分钟后,江茗雪就从书房中出来了,时云舒迎上去,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见她没哭也没带伤,才放心下来。
“姐姐,怎么样?”她问。
“不知道。”江茗雪摇摇头,“我把印章放下之后,爷爷没说我什么,只是问了我今后的打算,还要不要继续学医,我如实告诉了他,他点了下头,就让我出来了,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高兴,但也没生气。”
时云舒松了口气,抚了抚江茗雪的后背:“没生气就好。”
“爷爷有说之后医馆交给谁吗?”
江茗雪摇头:“没说,不过江家旁支基本上都在元和医馆的分字号行医,应该不缺人选。”
时云舒点头:“也是,那我们就不管了,这段时间姐姐就好好休息吧。”
江茗雪释怀一笑:“是的,卸下医馆的担子,感觉肩膀都轻松了。”
之后时云舒陪着江茗雪在客厅喝茶聊天,很快就到了饭点。
佣人几次去请江杏泉都没成功,便来告知她们。
书房锁了门,江茗雪和时云舒各自去敲门请了一次,江杏泉只道让她们先吃,不用管他。
她们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好照着江杏泉说的做。
但是直到晚上八点,江杏泉都没出来。
时云舒和江茗雪在外面不免着急,却只能等着江杏泉自己出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书屋内终于有了动静,门被从内缓缓打开,江杏泉拄着拐杖站在书房门口,原本精神矍铄的脸上在短短几小时内染上浓重的沧桑,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三个小辈,浑厚的声音带着几分颓败:“你们都进来吧。”
时云舒和江茗雪应声,向书房走去。
走了几步,一转头发现江淮景还在原处坐着。
时云舒微蹙了蹙眉头,又走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江淮景这才不情不愿地掀了掀眼帘,将电脑合上,懒散地起身,跟在时云舒后面,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将她垂在身前的辫子拨到后面。
时云舒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别乱动。”
江淮景略颔首:“哦,知道了。”
江茗雪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见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向她们招手:“云舒、淮景,快过来啊。”
时云舒脸一红,忙快步跟上去。
江淮景跟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地挪动着步子。
几人前后进了书房,并排站在老爷子面前,有一种被教导主任罚站训话的既视感。
江杏泉坐在宽大的红木桌后,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个年久掉漆的木质相框,里面放着一张上世纪的黑白照片。
时云舒定睛看过去,是一张眉眼和江老爷子有两分相似,估摸着十七八岁的少女。两侧编着低低的马尾辫,怀里抱着一本蓝卷医书,站在当时的元和医馆前,笑得很明媚。
江杏泉靠在木椅中,浑浊的双眼望向他们,兀自开口:“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江淮景懒散地瞥了眼照片上的人,就兴致缺缺地收了回去,偏头看向旁边的人。
时云舒大约有了几分猜想,但并未主动开口。
江茗雪有所了解,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姑奶吧。”
他们年纪小,只知道爷爷是有姐妹的,只是去世的早,记事以来从未接触过。
江杏泉缓缓点头:“茗雪说得没错,照片上这位就是我的妹妹,江蕙兰。”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让茗雪学医吗?”
江茗雪眉目微动:“爷爷,难道不是因为祖训吗?”
江杏泉不置可否:“祖训只是一方面。”
略显老态的目光挪向相框中的人:“主要是因为蕙兰。”
江淮景终于将视线投过去。
几人静静地听着。
江杏泉长叹口气,揭起陈年往事:
“蕙兰和茗雪一样,从小对学医很感兴趣,但是我父亲不让她学,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自作主张,私底下将学到的医术全部教授给蕙兰。”
“蕙兰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反过来教我。我们兄妹二人互相学习、分享心得,进步很快,父亲心软,得知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后还在我的劝说下同意蕙兰坐诊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