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嘉鱼恋锦渊(114)

而这些灵魂上的慰藉，或许比安抚身体之苦更为要紧。

炎夏送了热茶进来，忍不住又劝道：“大爷，你也歇歇吧。人不是铁打的，哪儿能这样熬？”

池野抬起头来，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亮：“明日将我的长笛找来。还有，再去买一大束木兰花来。从明儿起，林姑娘的房里不要断了新鲜花儿。”

炎夏有些糊涂，上一次吹笛子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会子伤心当头，怎地有这般闲情逸致？大爷莫不是悲痛太过，失心疯了吧？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又看，见池野握着林渊的手，伏在床边缓缓闭上眼睛，只得答应着出去了。

早朝散后，池野到太监的值房里换下官服，去求见皇上。

皇上留了几位心腹大臣议事，眼见池野捧着官服，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脸色如寒冰一般，一拍桌案：“胡闹！”

眼见龙颜大怒，议事不成，几位大臣连忙走出来劝说池野，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总是要他以前程为重，莫要因为一时失意，丢了大丈夫之志。

池野只是在殿外默默跪着。

皇上气咻咻地坐着，一言不发，君臣相对，像是赌气的孩童，比谁先低头。

众人识趣而退，太监们以察言观色，都远远走开了，皇上这才喝道：“滚进来！”

池野膝行至殿内，将官服印绶举过头顶，沉声说道：“臣家中遭遇重大变故，无暇分身……”

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他：“不就是需要照顾吗？宫里闲人多的是，朕一声令下，谁敢不尽心尽力，不比你一个粗糙的大老爷们照顾得仔细？她病倒了，你就诸事不管不问，官也不做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从小到大那些济世安民之志呢？都在卿卿我我里消磨光了？”

池野沉默不语。

皇上挥挥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李全，拨十名得力的宫女给靖安侯用，太医院所有人随差随用。回去吧。”

池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皇上，臣意已决。”

“好你个池若鱼，没有她林渊，你还不能活了？”

“能活，可是不想。”

御案上的砚台飞了出去，砸在门上一声脆响，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怒吼：“池野，你好自为之！”

池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皇上。看着这个幼年时，曾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

后来才知道，他们始终都是君臣。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池野嘲讽一笑，问道：“皇上，这样的林渊，您还抢么？”

“好，终于肯问出来了，”皇上起身走下御塌，站到他面前来。

“天地可鉴，你不计前嫌，救我于水火之中时，我就真心悔过了。我跪在父皇灵前发誓，从今往后，除却这江山皇位，只要你池若鱼想要的，我一定拱手奉送。我给你长假休养，给你官位给你钱财，给你无上荣光，关于林渊的一切痕迹我都毁掉，还想着要给你最轰动隆重的婚礼，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池野一头雾水，不解他的质问。

“一年三百六十日，无数的良辰吉日，你偏偏要选在四月二十二！那是什么日子，全天下没有人比你池野更清楚的吧。我已经悔过了，你可以不接受，你可以打我骂我指责我，用一切你能想到的方式羞辱我，我都照单全收。可是，这个日子办婚礼，就是不行！”

池野猛然一震，跌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鸡。

四月二十二，四月二十二……

是先皇后自戕于后宫的日子。

年幼的太子侵晨醒来，发现枕边放着母亲的绝笔信，和一迭准备好的新衣。

皇上遮掩了消息，将知道此事的宫人们尽数灭了口。只说皇后重病不治，于四月二十五日离世。因此外人皆以此为先皇后忌日。

知道这个秘密而活到如今的，只有他和当今皇上。每年四月二十二那一日，他都会陪着魏燃。

只是，怎么今年偏就忘了呢？

从前皇上为太子时，诸般喜怒哀乐，他事事放在心上，自从两人有了嫌隙，尤其是他痛下杀手之后，池野逐渐心灰。清平门外竭力相救，亦只是为了朝野稳定。可是劫后余生，事关他的感受，却不愿意再多加考虑。

“我给你时间，给你机会，我等着你想起来，一日又一日，只等到你和林渊每日蜜里调油，等到你催着朕给你们赐婚。”

池野满心惘然，这一夜他恨皇上赶尽杀绝，恨孟萝恨阮颂恨郭杏儿，恨自己，却唯独没有想到，毁掉林渊的，竟然是他的疏忽。

他恍惚记得，定下日子后，池非不放心，还特地将要避讳的日子查了一遍，而他沉浸在重生与重逢的巨大喜悦里，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双目血红：“绝境逢生，一家子上下都沉浸在天大的欢喜里，臣确实是疏忽了。可是此事与林渊何干，她是无辜的啊！”

“是啊，她确实是无辜的。朕当时想着给你们点子教训以泄愤，受点儿惊吓就够了。谁知道孟萝那个蠢货会带刀子，惹下这么大的祸事，亦非朕所愿。”

池野悲愤难言，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一句轻飘飘地非朕所愿就撇清所有干系，可林渊呢？

她要为他的疏忽和皇上的一时气愤背负上血的代价。

他真的是林渊的克星吧，她人生最大的风雨，似乎都是他带来的。

想到这里，池野以头抢地，失声痛哭。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他愤怒无力的哭声，如同一匹受伤的狼，撕心裂肺地嚎叫，发泄心中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