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嘉鱼恋锦渊(85)
到了八月初一那日早朝,皇上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他要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择定八月初六出发。
阖宫震动。史书里御驾亲征的例子不在少数,通常是为了鼓舞士气。可那都是青壮年皇上,当今圣上年过五旬,先是沉溺女色,又依赖丹药极深,身子骨早就被淘得朽烂了。说是亲征,不如说是去送命。
其时林渊正陪着大长公主与太后闲谈,乍听宫人如此禀告,太后当即面无人色,立即要去拦阻皇上。
尚未出门,太子先来了。他额上青肿一片,还渗着血,含泪说道:“皇祖母不必去了,父皇他去意已决。圣旨一经传出,再收回来,更会动摇军心。”
“好好儿的,怎会想着要御驾亲征呢?这不是荒唐么?”
太子咬牙恨恨说道:“还不是那个郭粿,摇唇鼓舌劝说父皇御驾亲征以振士气。父皇近来本就为战事烦忧,无眠无休,经他一说,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无论孙儿怎么劝,父皇都不肯听。”
他说时,怔怔坠下泪来。
太后只气得浑身哆嗦,转而训斥跟着太子的人:“你们怎么照顾太子的?额上破得那样,都不知道包扎包扎!”
下人明知道太后半是训斥半是泄愤,唯唯称是,不敢辩解。
太子说道:“皇祖母不必怪罪他们,是我一时怒火攻心,不许他们管。林姑娘那儿有的是止血的药,烦请帮我处理一下。”
太后还想说什么时,看了一眼林渊,又改口道:“也好。”
林渊只得起身,太子随她一路走到泰祥宫,宫人们早就退下了,太子轻声说道:“阿渊,对不起。”
林渊摇摇头:“殿下请安坐,我先帮你清理伤口。”
太子却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几近哀求道:“你也哄哄我吧,阿渊。我这些日子又悔又痛,很想为那日的莽撞道歉,却没脸来见你。”
林渊沉静说道:“殿下言重了。”
相思始觉海非深
晨阳透过窗棂倾洒进来,林渊半边脸庞迎着光,莹白如玉,颜若朝华,浑身上下并没有戴什么华丽首饰,却自带一股逼人的贵气。
太子的眼神始终追随着她,她恍若不觉,心无旁骛地替他清洗伤口,太子忍不住又说道:“若鱼除了奏折之外,与我另有信件,并不涉及军国大事。你若想看,我叫人送来。”
“池少保追随殿下多年,感情非比寻常,经此一别,自有许多心里话话与殿下说,民女不能看,亦不想看。”
太子还要说什么时,只听外面有人说话,是大长公主回来了。
敬安一进门便直奔太子身边,满脸心疼问道:“瞧肿成这样,哎哟,阿渊,你下手也轻一些,肿得这样子,还只管大力涂抹。来来来,给我。”
林渊就坡下驴立在一旁打下手,大长公主一壁上药一壁叹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便是皇上决意亲征,也须从从容容预备万全才好,只留这几日,够做什么的?”
“姑祖母此话,当真是说到我心坎儿里了。事先不闻一丝风儿,突然就做了如此重大的决定。今日朝堂上文武百官都吵成一锅粥了,多位耿介老臣苦劝父皇,仍旧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见他们说起朝堂之上的话,林渊上了茶点,便默不作声退了出来。
偌大的院子里坐满了忙忙碌碌的宫女,林渊将她们安排得如曲水流觞一般,第一排的人向后传口袋,后排的人依次将手边称好的药物放进去,最后排的人封口装袋,如此一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林渊凝神看了半晌,瞧见二皇子趔趄着走进来,她连忙福了福身子。
魏烁虚扶一把,微笑道:“我听舞阳公主夸你管人做事极有条理,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这样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林渊客套一番,见魏烁有话要说,便将他引至院子西南角的亭子里坐下。
他见四下无人,轻声说道:“初六那日,我要陪同父皇出征。你若有话便写下来,我亲自带去给他。这比经别人之手可靠多了。只要我活着,就必然是万无一失的。”
林渊听他话音儿不吉利,连忙打断:“皇上乃天子,得天地钟爱庇佑,二殿下又是凤子龙孙,福禄双全,此去定然能够平安无恙,顺遂归来。”
魏烁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借你吉言吧。”
他望着满庭院的女子们,忽然长叹一声说道:“若是海棠还在,该有多好。她是个活泼无拘的性子,你们两个做做伴,遇事也可互相商量帮忙。”
林渊见他难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说道:“海棠姑娘确是极好的。”
“是啊,在我心里,这天下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待凯旋那一日,全了忠孝之心,我便放下一切去找她。”
林渊闻言只觉感动,郑重说道:“殿下有此心,定会如愿以偿。”
“我将腰牌留给你,倘或遇到紧急情况时,或能帮些小忙。多多保重。”魏烁将腰牌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二殿下放心,此去西域山高水长,殿下亦要当心身子。”
夜深,林渊独坐在窗前,面前铺着一块洁白的绢布,手中的笔吮足了墨,却迟迟落不下来。
心里涌动着一波波的话,想要说与他听,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些耳鬓厮磨之余的情话,只觉太轻。
她思索良久,细细描绘出一枝合欢花来,花朵茸茸,轻盈娇艳,成双成对簇拥依偎。她终是忍不住,在旁边写下一句:相思始觉海非深。
写完只觉脸上滚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