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108)
见她点头,傅斯乔忽然转了话题,问说:
“所以,因为觉得灾民实在可怜,你便把自己首饰盒里的东西全都托给吴妈拿去当掉?”
傅斯乔明知那根本不是她的嫁奁,却偏道:
“你先前不是讲,那些是你姨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原来它们对你而言,竟都是这样无所谓的东西。”
“可我只有那些,姨娘没有给我准备钱。”
阮静筠辩解。
又在同他划清关系,傅斯乔反问:
“你只有那些?那我是什么?”
晓得这是一讲傅斯乔就会不开心的话题,可她这次真的没有别的意思。阮静筠稳下情绪,刻意瞪着他,说:
“只是一些首饰而已,没有了又不是不能再买。可是,傅斯乔,我现在在和你讲很重要的正事。”
还能再买,便不是完全无意嫁给他的意思。
傅斯乔本也没想与她争执,特别还是在这间陌生的警察所里。于是,他顺着她重新将话题拉了回来,道:
“同情弱者的凄惨本就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这是无需佯装的。只是对于部分人来讲,远处的可怜人总是非常可怜,而自己身边的……”
顿了一下,傅斯乔猜测道:
“那个被欺负的同学,是不是成绩比她稍好?”
他隐约记得,乐怡成绩一般,章慧英的姆妈却很喜欢在牌桌上炫耀自家女儿的第一名,因而陆家舅母每次到傅家来,总是会怒气冲冲地同陆文漪抱怨人家故意当众下她脸面。
「所以,自己身边的人,因为潜在的竞争关系,『怜悯』便被排在了最无关紧要的位置。」
阮静筠咬了咬下唇,看着傅斯乔的双眸,硬声问:
“我懂了,在这里,帮助受难的人,与「做慈善」是两码事。而「做慈善」的好心,与践踏别人尊严的恶意,也是两码事。那傅斯乔,请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一码事?我要怎么样才能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又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阮七小姐从前生活的环境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到她可以将一切分成非黑即白的两个对立面。可到了上海之后,她才发现,世界本身并不是这样的,而他人眼中的世界亦与她截然不同。
她困惑,迷茫,不知所措,却又无从开口询问,直到此时此刻……
但这一切到了傅斯乔这里,便成了格外简单的事情,他对她说:
“何必去判断别人的好坏,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
“静筠,我保证,此生只要你不想,便无需去看任何人的脸色。所以,遇到事情,去听你内心当下的答案就好。”
“可是,我会担心自己是否在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就像这次一样。”
“麻烦?是有人该担心自己惹了麻烦。”
傅斯乔道:
“你晓不晓得,待会儿姆妈见到你的模样,必会一刻不停地冲去章家,抓章小姐上门来给你道歉。小筠,你怕不怕,自己以后在学校里,恐怕要多出一个死对头来了?”
“我才不会怕,但也不需要姆妈为我出头。等下周一到了学校,我自己就有办法使她们给我和任晓敏道歉。”
阮静筠愤愤然,握紧拳头,道:
“我是一定要让章慧英跟我讲「对不起」的。与她们缠斗的时候,我都没有用十成的力气,可她却借着旁人帮忙打了我的脸,实在太过分了!”
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傅斯乔伸手摸了下口袋,心想,「还好刚才出门前记得带上」。他「变」出一颗糖果,剥好了递到她的嘴边,阮静筠却下意识地猛然后仰着躲开了。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连流动的风都凝滞了一瞬,她撇开视线,说:
“我已经不喜欢吃糖了。”
「自幼的偏爱,为什么会选择抛弃?又是用了多久,才能到如今连碰也不想碰的地步?」
傅斯乔看着阮静筠的侧脸,持着糖果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阮七小姐彻底戒掉了几乎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嗜糖习惯,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个变化,应从……他留洋离开后的第一日算起。
也是在同一天,她一宿难眠,将枕头哭湿了大半,在破晓的那一刻终于下定决心,亦要「戒掉他」。
阮静筠想起了这段往事,因而没能发现对面人眸中滚过的晦暗,待她再次偏头看向傅斯乔时,他却已整理好了情绪。
“傅斯乔?”
“嗯。”
“我不会不能上学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扫开不高兴的回忆,阮静筠忽而转了话题,不太确定地试探:
“章慧英刚才讲,她一定要让学校开除我。那个小刘警官说,她外公在上海呼风唤雨,很厉害的。”
此前人家要「拘留」她,阮七小姐是半点害怕都没有,傅斯乔以为她总是多少晓得一点傅家的实力。可此刻,她竟然因为「能不能继续上学」,便心虚着敛眉担忧了起来。
于是,他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她讲:
“章小姐的外公……确实非常厉害。”
见她眼中生出了慌乱,傅大少半开玩笑道:
“可是呢,我也很凶的。所以,咱们也让学校开除她,好不好?”
闻言,阮七小姐当即发了脾气,在他肩上重重锤了一下,斥道:
“傅斯乔,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
“阮静筠,我也是很认真地在答你。”
他握住她的手,收敛了脸上打趣的神态,道:
“所以,但凡是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上女校,见义勇为,还是……去欧洲或者美国留学,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