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30)
“你跟在周昌礼身边很久了?”
刘贵生问道。
“那倒不是,也就两三个年头吧。”
大概是被提醒了一下,陈青挠了挠头,想了想,又含糊着说:
“巡捕大人这样一讲,我突然又觉得,他俩从前也许有过一段。
“我不是瞎扯啊,就是那女人和我老板虽然在一开始见面那会儿好像互相完全不认识,可很奇怪,有时候在家里,她又表现得好像对我老板的喜恶了如指掌一样。
“总之,就是奇奇怪怪的。”
陈青如此总结,见刘贵生满脸的不信任,他立刻又改了一套说辞,吹嘘自己最是「火眼金睛」,其实一早就瞧出老板与此人关系很是不一般。特别是最近见面的两回,那两人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了格外的亲密,而最后这一次尤甚。
当夜见面后,还没说几句话,周昌礼便着急忙慌的将这位客人带到了楼上去了。此后,两人更是再也没有下来过。
其间,阿青似乎闻见楼上传来家具推动,刮擦地板的响动,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但一切发生的很快,他没太听清,不好判断是在做了什么。话虽是这样讲的,可阿青却朝着刘贵生使了个「你懂得」的眼神。
贵生当即觉得脏了自己的眼,所以没理他,而是冷着面孔反问道:
“所以,你就是这么给周昌礼当保镖的?眼下这状况,难道他就完全不怕被人暗杀了?”
“我老板的身份谁还不知道,他如果在法租界被中国人杀了,日国人追究起来,倒霉可是你们这些巡捕!”
“哟,你还挺骄傲的。”
贵生面上浮出一层怒火,威胁道:
“他不是中国人,你总该是吧。如果不小心出了意外,有没有谁会为你来找我的麻烦?”
“怎么,巡捕要杀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啦!”
陈青当即大呼小叫起来,本以为能震慑住对面的人,却见刘贵生猛地站起身来,他赶忙蜷缩在椅子上,抱住了头。透过缝隙瞄了瞄,才发现「巡捕大人」在提了提裤子,整了整腰带后,又坐了回去。
自知丢了脸,阿青刚要再逞强几句,却听刘贵生压低声音,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做巡捕前,是做什么?”
阿青是真的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号,可他却非常清楚林探长的来历。清了清嗓子,他回答道:
“巡捕大人实在是冤枉我了。
“昨晚是周老板他特意吩咐我的,说「今夜有要事要与人商量,你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许上楼打扰」。所以,我才没上去查看,只是顺着楼梯朝上瞄了几眼。”
刘贵生以为他刻意提起这事,是有什么发现,便追问:
“你看到了什么?”
阿青立刻恢复了此前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晃了晃腿,道:
“老板的房间离楼梯口远着呢,我当然是什么也没瞧见了。”
刘贵生暗自咬了咬牙,心里想着,「这周昌礼什么眼神,竟然找了这么个保镖,怪不得还是死了」。他忍下怒火,继续问道:
“既然这么听老板吩咐,你又是怎么在第二天天都还没亮的时候,就发现周昌礼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阿青油嘴滑舌,回说:
“巡捕大人,您不是刚刚自己都说了,我去瞧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呀。”
「嘭」,是杯子重磕在桌面上的声音。
“不好意思,没拿稳。”
林照文从审讯室门口缓步走到了桌前,径直坐在刘贵生旁边,双目盯着阿青一会儿,忽而脸颊上的笑涡深了几分。
他指了指茶杯,很是和气地说:
“先润润嗓子,再好好说话。”
阿青一见林照文出现,当即不敢再放肆,不仅马上将大喇喇敞着的腿脚收好,人也下意识的坐直了许多。不待探长大人开口询问,他便立刻交代道:
“我老板惹上了麻烦,上海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回他的那个外国老家去避避风头。订的是今朝第一班船的票,时间实在早得很。
“这个事情老板邪气看重,所以我见他到了点还没下来,怕一旦错过了这班船,他要骂死我,所以才上楼去叫的人。哪个能想到……”
「周昌礼要走?」
林照文心中闪过诧异,提声反问:
“船票?”
阿青讪讪笑着躲避探长的眼神,半晌终是有些磕巴的答道:
“就是搭、搭、搭老板一个「同乡」的便利嘛。”
果然,这所谓的「订」下的船,根本不是正经的客轮。
林照文能想到是谁在保周昌礼这个人渣的命。
他们既然愿意在法庭上为他出具一份无需受中国法律约束的日国国民身份,便意味着周昌礼的手里仍握着足够有价值的东西。那么为他安排船只,彻底离开危险处境,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不过,也正因为这份一定存在的,且最大可能危及整个国家安全的情报,沪上不想他活着离开中国的各方势力,必然也皆隐在暗中百般阻挠着这场「逃跑」。这便是他始终没能一走了之的原因。
只是万万没料到,还是让这宵小找到了可钻的空子。
周昌礼会在今早乘船离开的事儿,自觉在沪上所有码头消息皆算灵通的林照文此前竟连一丝半缕的风声都没听闻。现在想来,若不是他已在昨夜被人杀死,早已蠢蠢欲动的日国,此刻是否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情报?那又会是怎样的后果?
好在尘埃落定。
但……眼前的凶案还是必须查下去,这是林照文作为法租界巡捕房探长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