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8)
它们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想向心头蔓延出来,可才刚刚探出头来,被碰触到的位置便紧绷绷的抽搐起来,又酸又疼。心间几番角力,那一丝柔软终究被挤回到了探不到的地方。
像是已经做好了面对接下来境遇的全部准备,阮静筠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指抬起,缓缓握在了门把之上。
伍
除了几扇大窗旁被月光洗过的地方反射出清冷的白,公馆内的大多数地方都是晦暗不明的,唯有厅中一角的桌灯里,一寸一寸的流淌出稀薄而昏黄的光雾。
从一片晦冥,走入另一片黯淡,眼睛是不需要适应的,阮静筠几乎在进屋的瞬间,便捕捉到了仰卧在沙发上的傅斯乔。
奇妙的是,原本浅淡的光晕在倾洒于那一隅时,不知为何竟好像忽然明亮的些许,它们争先恐后的温煦的包裹着他,如同一张暖金色的绒毯子。
似乎怕惊扰到屋内那人的梦境,阮静筠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脚步也放到了最轻。
而这,与她在拧开门把手前所想好的那些应对此人的态度和法子截然不同。
甚至,已是完全相反。
饶是她如此小心翼翼,可才刚走没几步,傅斯乔却偏身动了动。
阮静筠当即僵在原地,只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好在傅斯乔并没有醒来,只是将原本遮在眉眼上的左臂垂了下去,没过几息,又伸手朝着茶几的位置探了探,而后眉间蹙出了几缕褶皱。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安稳,额上浅浅的川字亦随之融化在光晕里。
阮静筠仍旧保持着静止,又盯着那处光亮细细观察了半晌,方才将闷在胸口的那口骤然敛住的呼气缓而轻的吐了出去。可空气重新吸入体内,却也带来了新的心烦意乱。
刚刚,她似乎闻见傅斯乔在翻身的同时咕哝了句什么,只是他说的太过含糊,阮静筠并没有听得十分确切。
可是,耳朵虽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的心却始终清楚的记得。
他是在要水喝。
这是傅斯乔难得梦呓时唯一会讲的话。
阮静筠当然明白,自己此刻应该毫不犹豫的将屋内的大灯全部打开,然后冷着面孔将他唤醒,再请他立刻离开这间只属于她的公馆。
可大概是傅斯乔躺在沙发上,浑身流露出的那种十足疲惫后的松散模样,让她硬不下心肠。
郑怀早上分明说过,傅斯乔最早也要明日晨间才能回到上海,可此时此刻,他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会是一番怎样的赶路呢?」
阮静筠想不到,因为她的脑内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的将笼罩在他面上的所有倦意,都与自己的不曾提前告知的突然返程联系在了一起。
这大概是男女皆逃不掉的一个通病。
无论怎样嘴硬,面对一个喜欢的人,哪怕只是曾经,也总是免不了自作多情。
想及此,她恨不得当即嗤笑三声,可另一个念头却又很快占了上风。
「管它是不是一厢情愿呢,与其在犹豫不决中浪费光阴,不如就再给自己一刻的时间,做当下想做的事吧。」
阮静筠弯下腰,将双脚缓缓的从高跟鞋中退了出来,方才轻手软脚的朝着沙发旁走去。
茶几上的小壶中的水已经凉透,大概还是悄悄藏着说不出的别扭,她也没想着要去为他重新寻壶热的,便掀开茶杯,倒了满满一盏。
而就在这几个动作之间,阮静筠心头那些如同溶化般的软和竟又消散了些许。
于是,手中的那一杯原本属于傅斯乔的凉开水,便悉数吞进了她自己的肚子里,胸中的冷意顷刻间更加分明。
阮静筠又抬眼瞥向墙壁上摇摆的钟,理智终于彻底被寻回了。
她整理好表情,刚要提气高声唤醒傅斯乔,不想却忽得听见他在叹息。
明明是很轻的一声,也不知是周遭太过寂静,还是实在出乎意料,阮静筠只觉脑中被震得「嗡嗡」作响。
人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被傅斯乔握住。顷刻间的天旋地转,她被压在了他的身体与沙发围拢成的狭窄到不能动弹的夹缝里。
见傅斯乔借着灯光微眯着眼睛看自己,阮静筠一瞬间想到她方才因他而起的种种反复作为,都被此人收在眼底,心头一瞬间涌起又酸又涩的恼意。
“你装睡?!”
回答她的是他嗓间黏着的久未发声的低沉哑意。
人好像还未完全清醒,他的语气中却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傅斯乔的唇几乎贴在阮静筠的耳廓上,喃声道:
“傅太太,你终于回来了。”
阮静筠方才硬起来的心肠,因这一句话又隐隐泛出了毛茸茸的痒痒的暖,她几乎要在那温阔的怀中失了神,却又在傅斯乔的吻落下来前,以手抵住他的唇,问道:
“我让郑怀帮我雇的人呢?”
离别的一千个日夜里,傅斯乔想过不少他们再见时,她会说的话。欣喜的,质问的,甚至只是默然……这都没有关系,但总归应当是关于他们的。
可他绝不曾想到,她竟会用平心静气的从容语气,问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女人的冷静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摆给外人看的。
傅斯乔心底升起了一丝燥意,随口答道:
“阿怀叮嘱了吴妈,让她明日清早再过来。”
话音方落,他便垂首又要去擒她的唇。
阮静筠偏头再躲,嘴里更是冷硬的说:
“我不要你家过来的人!”
傅斯乔这次倒是没再回话,只是抬掌将阮静筠偏开的头扳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