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雀(130)
倪雀震惊了,她一直觉得温柔的同类词,是含蓄、委婉、内敛、闷骚之类,哪怕内敛、闷骚和江既迟不太搭得上边,但含蓄、委婉,他这种性格温柔的人,起码能占上一点吧。到底是她狭隘了、刻板印象了,温柔的人也可以直白、大胆、明骚。谈恋爱时的江既迟尤其如此。
“这种哪有规定什么时间的,”倪雀硬着头皮道,“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会发生了啊。”
“我怎么觉得现在就挺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啊。”
倪雀又一次哑口无言。
江既迟看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皮,低笑一声,克制地收敛了分寸,起身道:“走吧,下午不是还有课么?也快中午了,带你去吃个饭,完了送你回学校。”
倪雀问:“你不用在医院陪叔叔吗?”
“ICU不是时刻能进的,有事医院这边会给我打电话。”
倪雀点了点头,仍一动不动地仰脸看着他。
江既迟把手伸向她,示意她牵上:“不走啊,还是说你想坐这儿发展点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
倪雀微窘,垂了眸光,把手放他掌心,站了起来。
吃完饭,江既迟把倪雀送回学校,之后又返回医院。倪雀进到宿舍时,三个室友刚爬上床,正准备午睡,见她回来,一个个正襟危坐,端的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不等她们中的任何一方发问,倪雀十分自觉地报告重大消息。
她神情还算恬淡,只嘴角弯弯的,挂着柔柔的笑,一字一顿地宣布说:“我、脱、单、啦。”
翟梦毫不意外,从坐变躺:“意料之中。”
叶槐仰面感叹:“我还以为你起码得让江既迟追个一月俩月呢,看来我们清醒理智的倪雀同学,在江既迟的西服裤下也坚持不了多久,到底是色令智昏啊。”
倪雀才不赞同这点,驳道:“他也不是只有色。”
“看看看看,这还不叫色令智昏,这就开始护夫了!”
倪雀咕哝:“实话实说。”
叶槐啧啧两声,陈小禾逮着这个空隙插上话,哀哀戚戚地问倪雀:“雀雀,你们在一起了,江学长还会不定期给咱宿舍进贡口粮吗?”
倪雀这就不知道了,她说:“我以后家教发工资了给大家买好吃的,不过我没他有钱,肯定没他那么壕就是了。”
“这就算了,打工的钱赚得多不容易啊,”叶槐提议道,“你要不就请我们吃顿饭,庆祝脱单!”
陈小禾:“好啊好啊!让我也沾沾这脱单的气运!”
倪雀满口答应:“可以啊。”
翟梦这时道:“雀,我觉得这顿饭应该让江既迟请。”
说完又问陈、叶二人:“你们认为呢?”
“说的没错,他把我们雀雀拐走了,就该他请!”陈小禾说。
叶槐也表示附议:“赞同!”
倪雀想了想,觉着问题不大,替江既迟答应了下来:“他爸爸最近生病了在住院,等情况好转了他不那么忙了,我跟他说。”
*
江耀诚在ICU待了近半个月,总算脱离危险,转至普通病房。
刚通过胃造瘘进了流食,江耀诚很快睡了过去,江既迟跟着周医生走到病房外。
周医生慎重建议道:“你父亲的吞咽肌肉已经彻底萎缩,以后所有的进食只能通过胃造瘘。他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适合居家疗养了,必须住院,因为随时都可能出现危急情况。就像这次的肺部感染,进程发展太快,要是晚来一步,人可能就没了。”
江既迟说:“我知道。”
“还有一点,也得和你打个预防针,你父亲呼吸肌的力量日渐式微,之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严重的话,会突发呼吸衰竭,那个时候,就必须要考虑做气切了。至于要不要到这一步,小江,我建议你和你父亲事前做好沟通。”
江既迟不带丁点笑意地拉了下嘴角:“这预防针我打了很多年了。周医生,我想问下,不气切,他还有多久?气切,他又还有多久?”
周医生沉默片刻,说:“不气切,半年以内。气切的话,或许还能撑个一年两年。”
江既迟嘴角越发绷得平直。
周医生又道:“但也不绝对,你爸当初确诊,我们这一帮子医生不还说最多就五年么,一眨眼,这都八年多了。”
江既迟自然听出这话中浓重的安抚意味:“谢谢周医生。”
周医生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去忙了,有事随时叫我。”
“好。”
周医生走后,江既迟在医院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走到那天和倪雀停留的亭子里,他坐了下来。
下意识想摸烟,想起之前和倪雀说再也不抽烟后,他身上就再没带过烟和打火机,伸到裤袋边缘的手,又垂了下去。
亭子里不断有人来了又走,江既迟孤坐许久。直到倪雀打来电话,他接起。
“江老师,”倪雀应该是刚下课,江既迟还能听到她那头传来同学间讨论晚饭吃什么的说话声,倪雀语气不乏忧虑地问道,“叔叔怎么样了?转到普通病房了吗?”
“嗯,”江既迟声线不自觉柔和下来,“下课了?”
“下啦,现在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
“多吃点。”
倪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你心情不好吗?”
“这么明显?”
这一阵子,江既迟的心情不可能绝对的好,有了女朋友的喜悦,和父亲病重在床的忧忡,两者是无法对冲的。
倪雀问:“能跟我说说吗?”
她似乎是远离了人群,走到了僻静处,江既迟耳边,再无其余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