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111)

途中，陈夕苑忽然不肯动了。

顾绍卿停下脚步睇她, “不舒服？”

语调虽然冷, 但若仔细听，还是能从中剥出几分关切的。

陈夕苑点了点头。

担忧催冷了顾绍卿的脸, 他的眸子, “哪里不舒服？我背你回去。”

陈夕苑静静地瞧了他十数息, 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忽地笑了, 笑得明艳至极, “我骗你的。”

顾绍卿：“......” 这小孩儿, 是欠打吧？

陈夕苑：“哥哥,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这些日子，陈夕苑被顾绍卿养出了新的习惯。每次夜跑完, 总要吃点什么。量不算多, 但都是极为新奇的。

顾绍卿：“不许吃。”

陈夕苑：“为什么？”

顾绍卿：“因为我是你师父，我说了算。”

“那我不走了。” 小郡主没招了, 往地上一蹲，开始耍赖了。她随后捡了一小截枯枝, 扒拉着地面上的尘土。

顾绍卿被这一幕气笑了，“陈夕苑, 你几岁了？”

陈夕苑不理他，把地面刮平了, 开始写字。

一笔一划，一个“顾”字很快浮现。不用说，这是又准备骂顾绍卿了。

“......”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凶神，赤冶剑主少见地服了一个人，服得很彻底。

“起来。”

娇娇人儿仍旧没理他，这会儿“绍”字也写完了。

顾绍卿，“想吃什么？”

陈夕苑闻言猛地抬头，漂亮的眸子里寻不到一丝同低落伤怀有关的情绪，全是得逞后的得意与欢喜。

顾绍卿：“......”

这小破孩再纵容下去，怕是要踩在他头上撒野了。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般了，但他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又或许，是他不愿意想办法。

究其根源，是他喜欢并且需要这份鲜活，以及唯有在他面前才会展露的娇气任性。

顾绍卿的思绪跌宕间，陈夕苑毫不客气地道明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吃吊锅。”

说起吊锅，顾绍卿是知道的。大约是两年前，师父在他的小院里架起了柴火，吊锅悬于上。置入用辣椒炒香的甘笋与咸肉，焖上一炷香的功夫，就算拿锅盖掩着，那香味也能飘老远。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有乡民在他的院外喊，“烧的什么菜，这么香？”

如今天还没暖起来，吃个热辣辣的吊锅也没什么。就是......“你下午吃了花椒鱼，这会儿又吃吊锅？你是不是想明天眼睛肿脸肿？”

随后拍板，“明儿下午吃。”

陈夕苑想想也是，“好吧。”

话落，丢了手中的枯枝就准备起身。顾绍卿的手伸向她，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又自然。

陈夕苑愣了愣，眉眼间有笑意氤氲开来。她将手放到了顾绍卿的掌心，也不知道是刚跑过还是他一直是这般，他的掌心滚烫。

与此同时，又是不合时宜的干爽。

她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那我们回去吧，明儿再吃吊锅。”

扶着陈夕苑站起后，顾绍卿当即松了手。指间失了温软，仿佛忽然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微微蜷曲抗议。这般异动虽不明晰，但这一次，没能逃过顾绍卿的感知。

他忽然不那么想回去了。

这个念头于瞬间膨胀，占据了他整个识海，“带你去吃点别的。”

陈夕苑：“......吃了我的眼睛和脸会肿么？”到底是个小姑娘，漂亮大过天。

顾绍卿闻言失笑：“不会。”

像是觉得这话的分量不足以让陈夕苑信服，他很快又补了句，“我保证。”

陈夕苑：“你拿什么保证？”

顾绍卿：“......”

少年认真地思忖了片刻，“若是明儿你的脸或是眼睛肿了，未来一个月我听你差遣。”

“行！”

陈夕苑应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拍他就改了主意。

顾绍卿看在眼里，心里好笑，明面上，一派冷清，“可以走了么？”

陈夕苑：“可以。”

这一夜，顾绍卿带着陈夕苑去了承前州最是繁华热闹的夜市。街道两侧摊位林立，摆满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本地乡民和外来游客如云穿梭其中，好生热闹。

陈夕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娘亲还在。

她走一路吃一路，到最后小肚皮都鼓起来了。娘亲给气笑了，手温柔地贴向她的肚皮，谑她小贪吃鬼。如今再来，已是物是人非。

忽然忆及往事，陈夕苑不禁怔了怔。不甚明晰，持续得也短，然而还是没能逃过顾绍卿的眼，

“怎么了？”

陈夕苑滞了数息，凝眸看他。

正准备开口，又听他道，“说实话。”

陈夕苑：“......” 她也没想骗他。

“哥哥，我以前来过这里。”

终于，陈夕苑遇见了一人，她愿意向他倾诉，而他也愿意听。

“我记得我在这里买过一串糖葫芦，那根糖葫芦不是山楂的，是一瓣一瓣的青桃，咬一口咯嘣脆。”

“那时候娘亲还在，爹爹也陪伴在侧。他虽不吃，但他笑得极为开心。”

娘亲走后，爹爹许是为了避开被回忆割伤，再没来过这里了。

“没再来我也没什么，毕竟只是个来过一次的地方，能有多大感情呢？直到我再次站在这里，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我和爹爹一样，在逃避那段过去。”

每一丝同母亲有关的欢喜，在她去后都幻化成了冷刀。虽没开锋，也能割得人心疼。

听陈夕苑说着心里话，顾绍卿不由地想起了少年时软糯的团子为了怕父亲担忧，独自躲在后院的秋千架后哭。声声压抑，生怕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