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194)
数息后,失笑道, “瞧瞧。”
陈夕苑从随身的小袋里掏出了一只纸折的鹤。顾绍卿大手利落一挥,纸鹤到了他的手中。
细细打量,心思落到了细节处。他以为纸鹤只是纸鹤本身,已是满心欢喜,由衷道,“确实大礼,谢郡主。”
或者更应该说,只要是陈夕苑给的,只要陈夕苑愿意给予,对他而言便是世间极乐。
陈夕苑却说:“打开看了再道谢也不迟。”
顾绍卿当即拆开了纸鹤,动作小心翼翼。
须臾之后,纸面上秀雅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底,竟是一份礼单。这其中有安澜赠的那些地,还有陈夕苑送的一些东西,其中最显眼的是装了她生辰八字的平安符。
“母亲在时,曾寻隐世的高僧给我算过一卦,卦上说,我命有麒麟骨,贵不可言。”
她那时还小,是不是贵不可言对她而言有什么重要呢?只要父母在旁,拥有漂亮春衫能日日吃到美味的点心已经足够让她欢喜。现如今,她却愿意去信了,甚至想借这命去谋取些什么。
话间断时,娇娇人儿从春衫内袋中掏出了一个平安符。囊袋是藏青色的,明显考虑到了顾绍卿是少年人、武者。
递到了顾绍卿面前时,她牵着红线的一端,装了她生辰八字的囊袋悬于半空中不断地摆荡,勾勒出一条条温柔缱绻的弧。
“倘若命理真的有那么玄乎,那赠你一个装了我生辰八字的平安符,是不是能让你万恶不侵平安顺遂?”
“哥哥,这世间重要的事情很多,但之于我,最重要的永远是你的命。”
“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顾绍卿默了默,“过来。”
陈夕苑下意识站起,正准备走向顾绍卿,不想他的手迫不及待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他的腿上坐着。
速度快得惊人,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清冽气息裹得密不透风。他的脸慵懒搁在她的肩头,气息不断地拂过芙蓉娇靥,“陈夕苑,你不可以变心,不然我就把这天给翻了。”
陈夕苑甜言蜜语哄他:“遇见过了顾家三郎,我哪儿还能看上其他郎君?”
这些话换以前的陈夕苑,打死她她都说不出口。可如今,她不仅说了,还未有生出一丝不适感。究其根源,不过是因为此人是顾家三郎,是她心爱的郎君,“你若是不放心,我们白纸黑字约法三章,八章都行。”
这个建议,甚合顾绍卿的心意。
游完船,都等不及到家,带着陈夕苑去了一家书画铺子,促着她将承诺落纸。
陈夕苑全然应了,对他的纵容似乎永无穷尽的一天。她甚至主动在纸面的末处留了两排小字。
第一排是她和他的名字,第二排是,
【愿化你指尖春风,天高海阔伴君行。】
那个夜间,将陈夕苑送回陈府后,顾绍卿夜探西地军营。没经历什么波折,他见到了伯父顾世承。这段日子以来,顾绍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顾世承怎会不知。他想关心,他劝诫,却是无从着手。
一是他这个侄儿太过强势有主见,说了他未必听;二是,少年的进步太快了,最近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对他说,西地已经困不住少年。
再过过,他必定会凌驾顾家之上。
顾家三郎将成为过去,顾绍卿,才是他。
是以眼下亲眼见到少年,顾世承心里五味杂陈。
面上,却是未显分毫。
“三郎,过来坐。”
顾绍卿径直走近他,倚着长案几而坐,面对面,他们的每一丝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喝点什么?”
顾绍卿:“不用麻烦了,伯父。我过来,就是和您说说话,过会儿就走了。”
顾世承微怔,而后笑道,“什么事儿,说吧。”
顾绍卿片刻未拖怠:“伯父,我要去北地了。”
顾世承闻言大惊,开口时,音量失控,“你去北地做甚?”
“进镇北军,为泷若驻边。”
顾绍卿先是搬出了明焕新,后面又说师父姚寒江也有这个意思。
顾世承气而反笑,“抢人抢到我顾家来了。你要进军营历练,也该进顾家军。”
顾绍卿见状,神色波澜不惊,“伯父,您心里清楚,顾家军容不下我。”
“未来,您能容许我的地位和军功凌驾于两个哥哥之上?”
顾世承没想过这个问题,眼下被迫思考,最先出现在他脑海的想法是,“他怎么不能了?”
可是仅仅片刻后,等他清醒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三郎是优秀,可他毕竟不是他的孩子。若是可以,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上位?不止是他,众世家门阀都是这般。
思绪兜转,即使掩饰,也做不到全无端倪。就像现在,顾绍卿从顾世承延迟反应中触及他真实的想法。
伤心吗?
自是有的,但时至今日,很淡了。再过过,再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或许能做到毫无反应。
“北地,安槐和龙元连遇灾年,从旧年末开始便蠢蠢欲动,屡次三番踩上边境线试探。那里是至危急处,也唯有这样,才有机会以最大的速度成长起来。”
“伯父,我从未想过屈居任何人之下,无论对手是您,还是两个哥哥。”
这是顾绍卿第一次表露自己的野心,语调是一贯的低冷,目光淡而坚毅。
“我厌憎顾家三郎这个称呼。” 因为在顾家,从小到大他没有感受到一丝尊重和一丁点排它的偏爱。既是如此,弃了也就弃了,有什么可惜?
“总有一天,我会将顾家三郎这个名字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