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不能忘(瞎哑)(4)
病号的手挺凉、就手心带着温热,那么点儿热气顺着紧贴的掌心渗进来、烫得张起灵心口发酸。他后知后觉发现,好像从来没人敢当他面叫“哑巴”——这个称呼多少带着点儿侮辱人的意思,连小三爷也只是喊几句闷油瓶。
这人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叫他的,可能瞎子不怕开水烫。可他也从没觉得被瞎子冒犯到,可能是因为他也一直叫瞎子瞎子。
真给他说对了不是?他俩挺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是不一样的,他们是不一样的。
眼睛
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就听到那人又开始嘚瑟。
“真哑巴了啊?”
“……没有。”
握着他的手不满意,用力扯了下。
“你这声音听起来比我这个病号还病号。”
张起灵有点儿心虚,答非所问:
“叫医生来?”
“别叫。”
按着他手背的指节动了动,就听到那个人说:
“我没事儿,不差这一晚。”
他不差这一晚,他们很差。
默契到了一定程度,有些话是不需要说的。比如为什么不差这一晚,比如为什么突然紧握的两只手到现在也没松开,比如哑巴和哑巴啊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该有的仪式感总得有,又或者是经年痴心妄想终于得偿所愿、让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更确定一些,不然会忍不住怀疑这满屋清晖朦胧光影摇曳的旖旎夜色只是自己的一场大梦。于是他慢慢挪开压在眉心的手背,闭着眼、冲向张起灵的方向轻声开口:
“哑巴啊,你想不想知道我眼睛长什么样?”
哑巴没说话、站起来坐在他床边儿,朝他伸出手、去摸他颤抖的眼皮。
很软,很薄,能感受到颤动,像他的心脏一样、跳得很剧烈。
“你不想我就不想。”
他这么说。
那人却笑了一下,捉掉他覆着他眼睛的手,朝他睁开眼。
这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一双眼睛。
他在那一瞬间想起青铜门后的,他同样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世界的终极。
“害怕吗?”
躺着的人还在笑,可惜声音里都带了点儿他不自知的颤抖。这点儿像蝴蝶振翅的轻微颤动却好似洪钟巨浪一样撞进哑巴心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遵循本能。
他慢慢俯下身,凑近了、在病号呼吸都能喷到他脸上的位置稍稍停顿了半秒、然后继续向下,在那人下意识地闭眼后、轻轻吻上他的眼皮。
“很漂亮。”他说。
原本该是一个抚慰的轻吻,可也许是触感实在太好,也许是他实在没想到看起来硬朗俊廷的脸亲起来这么柔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嘴唇沿着眼周慢慢移动,眼尾、眉梢、眉心、又吻上他的鼻梁。他吻得那么轻柔缓慢、不带一丝尘欲,但又因为是他,让人实在心潮澎湃。
“睁眼说瞎话。”
躺着的人支起一条腿,用膝盖阻止了他继续。
“再亲就要出事了,哑巴。”
哑巴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好意思、松开他的手起身坐直——右手,左手还是扣在一起的。
“诶,你怎么那么快。”
瞎子大爷不高兴了,拽着他的手一用力、哑巴又跌了回去,还好他眼疾手快撑住床、不然指定砸人身上。他有点儿不高兴,这人怎么刚醒就作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伤吗?
“害什么羞。我躺这一个多月你什么没看过?”
哑巴有点儿愣。他外伤好了之后需要经常清洁翻身晒太阳,这些事张起灵不愿假手他人、每次都是亲力亲为。但他确实不知道……他居然知道?
“差不多一周前吧,我能听到感觉到了,就是眼睛睁不开动不了。嘿你说,堂堂瞎爷虐粽无数,这回是不是报应来了大型鬼压床?”
“别胡说。”
张爷更不高兴了,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真想给他堵上。
“行,不胡说。”
躺着的人似乎听到了他的想法,费劲地抬起头、勾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但是这里不能忘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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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这一觉睡了很久。他这一个多月都没怎么休息,夜里每隔半小时醒一次。先头是为了给人拔针换药,后边儿就是单纯养成习惯了、总得确认一眼没问题才能接着睡。现在彻底放下心来,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儿懵,眨眼看了看周围、瞅瞅瞎子又瞅瞅自己,才发现自己在他床上。
“醒了?”已经戴上墨镜的人穿着条纹病号服也是医院里最靓的仔,正单手按屏幕玩儿俄罗斯方块。——嗯,单手、他俩到现在没松开。哑巴睡过去的时候他想松来着、被人攥得青疼就放弃了,检查都没能做完。
张起灵皱了皱眉,不解地问。
“我怎么…… ?”
“那当然是瞎爷抱你上次去的啊。怎么?开心吗?笑一个?”
墨镜型男扭过头咧着嘴冲他笑,窗外的夕阳散落进来披在他肩背上、蜜色的皮肤有了生机、不再是干瘪的树皮,变成了光泽诱人的琥珀。
于是他也笑了,
“嗯。”
“那走吧,起来活动一下。我去做个检查完了吃饭,好久没吃人间食物了、我今晚得吃三份青椒肉丝。”
哑巴这才发现他们的手还一直握着,掌心都出了汗、黏糊糊的、带着点儿热气,像某种浓稠甜腻的蜂蜜。
“没什么问题。你身体条件挺好啊小伙子,但是昏迷太久了……这样吧,再观察一礼拜、没问题就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