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11)
但怎么说明白才好?贺今行生平这么久,难得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茫然无措”。
在他腹中思绪百转千回的这段时间里,秦幼合也沉默了,而后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当然见过!不止一回!”
但下一瞬又蔫了回去,丧丧地说:“算了,你不懂。”
“……”他确实不懂,干脆闭口不言。
“你赶紧走吧,我书童要回来了。”他摆摆手,“陆双楼的事我过两日再给你消息。”
贺今行一怔,随即点头:“好。若你需要我帮忙,只要我能办到,万死不辞。”
“先欠着吧,哪日我想到了再说。”
秦幼合随口说,并不放在心上。听窗户打开,再回头,屋里已没了第二个人影。
只有长风卷着雪花,还在义无反顾地往这温暖的房间里闯。
从永夜到黎明,不曾歇。
第二日一早,贺今行被晏尘水薅起来,一看窗外天色大亮,暗道糟糕,立即下床穿衣。
昨晚从秦府出来,又绕回东华门拿走淳懿给他的伞,再回来睡觉时已过四更。本以为能像往常一样按时醒来,却没想到睡过头,误了早起练武的时辰。
“你没发现吗?”晏尘水把他按回去,“你生病了啊。”
“没事,携香姐姐马上就要来了,让她给我煮碗姜汤就好。”贺今行拿开他的手,系好衣带,瞥见窗外半白的天色,“要一起出去不?”
陆双楼杀陆夫人母子的目的是为了报仇,但引他在这个时候动手的幕后之人定然还有别的目的。而此三人都牵扯到的人物,无非是正停职待查办的户部尚书陆潜辛。
他抽了抽鼻子,“昨日不是有个嫌犯自杀么,今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不如早些去看看?”
“当然可以。”晏尘水拦过一次也不再拦他,“不过姜汤不行,你得先喝了药才能出去。”
贺今行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出去熬药。
两人及至辰末才出门上了街。
今日是冬月的第一次朝会,连带着街市也热闹了不少。才走到玄武大街,就见一队刑部狱吏锁了人往应天门的方向去。
“那是陆潜辛?”晏尘水眯着眼看匆匆走过的队伍,“要进宫?”
“应该是。”贺今行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握拳遮嘴咳嗽两声,心中渐渐升起浓重的不安。
两人对视片刻,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街上人们伸着脖子也看不见狱吏们之后,便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再大的官儿再大的热闹也不如自个儿一家人的生计重要。
玄武大街上最高的建筑当属飞还楼。
飞还楼最高一层里,正有两名少年临栏而观。
“速度真快,”顾莲子用折扇指着那队匆匆跑到应天门前,把人犯交给禁军的刑部狱吏,“半个时辰不到,就把人带到了。”
“早有准备罢了。”嬴淳懿嗤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一处。
刑部官衙脱离六部,与大理寺和御史台在一处,三司并列呈一条南北向的直线。
顾莲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煞气冲天,只有漆吾卫的驻地堪比。”
他顿了顿,“昨夜漆吾卫出城做什么?”
“叫你一起去,你嫌冷。”嬴淳懿斜他一眼,“带陆双楼进宫去了。人没死,让陈林带走了。”
顾莲子大喇喇地受了这记眼刀,反正他去与不去没什么区别,嬉笑道:“有趣。淳懿,你说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啊?”
“往后看就知道了。”嬴淳懿转回视线,眉心渐起山川。
居高临下,人也好,车马也好,皆缩小了许多,犹如一枚枚会自行移动的棋子。
而宣京城池方正威严,各类建筑规划有度,条条街道勾连四方,便犹如纵横交错的黑白棋盘。
棋线延展出内城,至外北城东南的边角里,有一处两进的院子。
院落狭窄,一日打扫三次,也挥不去那股破败之气。
“祖父,您一定要去吗?”一名少年直挺挺地跪到正屋的檐廊上,磕头道:“请祖父三思。”
屋里老人闻言颤颤巍巍地转身,露出堂上供奉着的先祖牌位。
“咱们谢家,”他边说边把少年拉起来,“家业不兴,子孙凋零,都是我的过错。”
他一身骨头已老,更没有多少力气,少年不敢与他较劲,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
“不是您的错。”少年说,默默流下一行泪。
“别哭。”老人替他擦去眼泪,微微笑道:“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咱们爷俩,要有人去赌,才有生路。”
“我也可以……”
老人摇头,截断他的话,“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好好读书就是。”
祖孙说话间,老仆匆匆进来,拱手道:“老爷,有人要见您。没问出家门,只说向您说个‘逍’字,您便知道是谁。”
“逍?”老人低声念了两遍,面色一凛,“请他进来。”
老仆刚转身,他便叫住人,叹一声,“罢了,我亲自去。”
大门外,形容淡漠的少女端坐于轮椅上。
冬日寡淡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仿若壁画上的飞仙一般高不可攀。
第049章 四十六
巳初二刻,朝阳东升。
早朝结束,百官自应天门涌出,三三两两走过金水桥,回归各自官衙,开始处理一天的事务。
两名少年站在玄武大街的街头,数着桥上经过的官员。
“秦相、裴相没有出来,我爹也没有。”晏尘水掰着手指头,“还有孟右史,刑部和大理寺那两个老头。这是要处理重明湖的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