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2)
今日是稷州县试,数千名学童包括贺今行在内,迈出科举第一步的日子。
他本想坐车去,但数了数兜里铜板,还是老老实实租了头驴,骑着去往稷州学宫。
从西黍水桥入城,天色渐明,越走越热闹。
沿路有无数吆喝叫卖蔬果小食零碎的摊贩,赶着猪羊高声让道的屠夫,担着货物喊着号子的挑夫,还有讨价还价的客人们。
众生百态,市井气息浓厚。贺今行却并不觉吵闹,反而感到心安。
中原大地万万顷,总有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之处。
他松松地拽着驴绳,避开嬉戏的儿童,路过一位同样提着考篮的学生,出声叫道:“江拙。”
江拙正在默背课文,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见一人骑着驴走在他旁边,歪头看他。
半新青布袍一尘不染,木簪束发一丝不乱,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贺旻?”
“我字今行。”贺今行并不让驴停下,带着江拙向前走,一面问:“你可有字?”
江拙涨红了脸,“没有。”
“那也没关系,等你考中秀才,就会有了。”他说,“到时候一定要把你的字告诉我。”
互通表字是结友象征。
真的会有吗?
江拙心中讷讷,却为了争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州学宫所在的宽阔街道已经人满为患,老的少的考生,爹娘姊妹兄弟送考,吵吵嚷嚷,都扯开了嗓子。
贺今行到街口便下了驴,拍拍驴颈,让它回去了。
两人一起挤到学宫大门前,都出了一头汗。开考前要进行核对搜检,队伍已然排成了长龙。
好在有州府的衙役维持秩序,程序进行得很快。
江拙带着他找到保人。
在队伍站定不久,他就平静下来。
“你平日喜欢读哪些书?”他同江拙随意地聊天,江拙也慢慢停下了扇风的手。
两人散发解衣通过搜检,进了考场。可惜座次相隔甚远,遂互相祝福道别。
贺今行在标有自己名字的桌后坐下,磨好墨,摆好笔,再铺开纸张。
考生进场完毕,鼓乐响起。
学政进入考场,当堂呵斥几句,先时还在吵闹说话的考生们立刻安静如鹌鹑。
鼓声停,考试开始。考场前方正中的大型公示牌上贴出了放大的考题。
贺今行略一思索,打好腹稿,便提笔书写。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
他来西山书院读书不过十七天,此前也从未有老师正经教导他。
他来参考,是因为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而他需要做这样的事。
考场每隔一个时辰报一次时。
午时钟声刚过,贺今行便停笔交卷。
巡逻的考官皱着眉:“你可考虑清楚了?要不要再检查检查。”
他向考官施礼,“谢先生提醒,但我确定交卷。”
对于这次考题,他能答到的,只有这么多了。再停留考场,也是枯坐。
而时间有限,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不能浪费。
出了考场,街道空旷许多。阳光挥挥洒洒,如丝绒一般轻暖。
他抬头望天,蓝天透亮如洗。
白云随风,肆意漂流。
“年少啊。”看什么都风流。
贺今行叹道,抱着书篮,开始跑起来。
长街转角不小心与一个货郎相撞,他书篮里的纸笔飞了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货郎赶紧放了担子,帮他把纸笔捡回来。
“谢谢。我也有错,不好意思啊。”
两人各自向对方道歉,说着说着都笑了。
“你是学生吧?”货郎憨厚,要给他一个果子。
贺今行点头,推回他的手,“你拿着卖,我不要。”
两人告别。贺今行再度轻快地跑起来。
他要跑回小西山,去藏书楼,找张先生解疑惑。
申时。
西山书院一干人等蹴鞠回来。
路过顽石斋,顾横之开门进去,陆双楼跟着瞅了两眼,见屋里还是空荡荡。
“这贺今行去哪儿了?大半天的都不见个人影。”
顾横之微微歪头,“藏书楼?”
“对啊,我去找他。”
陆双楼一踏上藏书楼前的小广场,就看到一旁的大树上坐着个人。
他走到树下喊:“同窗!”
“嗯?”贺今行合上书,为了避免说话声太大吵到藏书楼里的人,他跳了下去。
“怎么了?”
“你做什么去了?”陆双楼问他,“一大早人就不知道去哪儿了,本来想叫你蹴鞠来着。”
“这个啊。”他卷起书本,握在手里,转了一圈,才背着手说,“我呢,去参加县试了。”
“你……嗯?”
陆双楼惊讶过了,才想起来,他确实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感觉怎样?”
“科考的感觉吗?还不错。”
树影婆娑,贺今行笑得云淡风轻。
陆双楼微微一顿,“那想必名次肯定不错。”
“不,我所说并非指结果,”他解释:“而是这个过程。”
“是吗。”
贺今行不再多说,“你找我要是没事的话,我就继续看书了。”
“没事了,你看吧。”
陆双楼看着他再度攀上树,停顿片刻,也转身进了藏书楼。
认真读书,环境总是安宁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
春风又绿黍水,桃杏竞相争妍。
少年们都把棉质中衣换了轻薄的,部分直接减了一件。
三月初二,李兰开特意等在课后,叮嘱学生们明天郊游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