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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220)

作者:謜 阅读记录

叩天,叩地,叩长眠之人。

竹香入坛,青烟漫开,晏永贞准备离开,问自己儿子是否一起。

明日要三司会审,厘清陈案,他今晚还得提前做好准备。

晏尘水说:“我的第一本《大宣律》是孟爷爷送的,他教我读律例,给我解释法条。如今他与世长辞,我应当给他守灵。”

孟若愚亲缘淡薄,没有儿孙,晏永贞自然也是知道的,半是理解半是感慨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带着几个下属走了。

“今行要不跟着一起回去吧?”晏尘水有些担心贺今行的腿,“你还得换药。”

后者却不急着走,对两人说:“奶奶应该还没有吃饭吧?我们也没有,可否借您厨房一用?尘水来做,我打下手。”

老妇人仍是点头,看着晏尘水去把轮椅搬进来,两个少年轻车熟路地摸去厨下。

一时间万籁皆寂,只有烛火跃动的声音。

她把目光移到灵床之上,盯着那白绢许久,脸庞上忽地滚下一滴浊泪。

直到亥时,贺今行才独自回去。

宣京卧于平原之上,地势开阔,街巷俱是坦途,没有他一个人不能走的。

巷子口却横着一辆马车。

嬴淳懿立于车前,看到他的模样,拧起眉。半晌才开口:“劫后余生,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多亏有你。”

贺今行停在石灯旁,抬眼静静地看着对方。

暖黄的光斜照过来,与夜色一起将他的眉眼平分。

嬴淳懿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回答,踏前两步到他跟前,低声问:“你在怪我?”

“并非我不信你。这件事上别无他法,只能由孟若愚面陈皇帝直刺痛处,才有打破局面的可能,而你不可能愿意将他推上去。”

他顿了顿,“有些时候,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心一慈手就软,最后容易谁都落不到好。”

贺今行自认杀人时从不迟疑,但并不想争辩那一句“心慈手软”,而是反问:“谁生?谁死?”

他为了与人对视将头仰得更高,面容平静,一双眸子里既蕴着光,又酝着夜,无畏而坦荡。

有那么一瞬间,嬴淳懿感觉到一丝难堪,遂折转视线。

沉默片刻,却又撩起眼皮看回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他这样的人,哪怕没有我推这一把,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你说得对,他是这样的人。”贺今行垂下眼,静默须臾,又道:“孟大人不怪你,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怪你。”

他转动轮椅慢慢绕开对方,“冤假错案累累,厘清不易。且陈冤可雪,已遭受的伤害却再不能消弭,所以律法规定除了令加害者伏法认罪以外,还应当对受害者或其家人进行财物上的赔偿。但赔偿判决容易执行难,你上折子想必不单是为了揪出这几个贪官墨吏,所以还请费心盯着些。”

“我会的。”嬴淳懿跟着他转身,“你要回千灯巷?我送你一截。”

贺今行拒绝道:“不必,我自己能回去。你既然来了,总要进去上炷香,我不耽搁你。”

他从马车与牌楼间的缝隙穿过,并不回头。

大街上的夜市食摊生意正俏,食客有穿青蓝袍服的官吏,也有着布衣的普通百姓。而来往家去的人,有为生计忙碌而疲惫困倦的,也有因玩乐痛快而意犹未尽的。有人注意到他,更多的人没有。

森罗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欢笑有人痛哭,也有更多的人在平凡而努力地生活。

一人的生死得失终究不算什么,但正因有这无数微小的经历如百川归海,才能汇成磅礴的红尘。他边摇轮椅边看,与人对上视线,哪怕毫不相识,也不吝于点头致意。到人烟少处,路遇巡夜的更夫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已能微笑着婉言谢绝。

他想,他不能苛求别人,但可以要求自己。

快要到千灯巷时,蒙蒙细雨飘下,贺今行想着那些还未收摊或者搭棚的食摊与未到家的行人,只盼这雨不要变大。

却听前方传来一声稍显迟疑的“同窗?”。

他循声看去,只见墙头上坐着个人影,黑衣几乎融进了背后屋檐。

“怎么搞成这样。”陆双楼跳下来,一边问一边从随身携带的长匣里拿出伞来撑开,走到他身边,遮住了雨幕,然后一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轮椅的椅背上。

“前几天遇到了一点麻烦,无大碍。”贺今行被他推着走,转头问:“你现在休沐?”

“没啊,不过我今日升了一级,想来告诉你。”陆双楼答完,回到之前的话题:“谁干的?我去讨回来。”

他说完便想到荟芳馆,欲问对方,但又想到漆吾卫的规矩,便没多口,打算自己去查。

“恭喜你,升得很快啊。”贺今行尚无知无觉,只道:“我自己赶上去的,不怪谁。”

“那今天呢?”

“嗯?”

陆双楼弯下腰,凑到更近的距离嗅了嗅,再次确认:“你身上有血腥气,新鲜的。”

贺今行这才回头看自己的腿,很快鲜明的痛感让他意识到伤口已经开裂,遂解释道:“孟大人逝世,我去吊唁,该给他磕头。”

“不痛?”

“不是很痛。”

就要到晏家大门前,陆双楼却忽地停下,转到前面来,半蹲下身,使两人视线平齐。

“你在生气?”他问得迟疑,心里却已有答案,两段长眉便拧作一股。

贺今行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娘教导过我,愤怒只会冲昏头脑、蒙蔽眼睛,对解决事情百无一用。所以我感到生气的时候,就会及时地开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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