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33)
两人把臂同行,他思索几许,又说:“三个月后还有申调的机会,你及早做准备,我也帮你留意着,看看到时候能否寻到转机。”
好友言辞恳切,贺今行明白他是关心自己,于是点头应道:“好,我争取申调成功。”
“中书舍人是要到政事堂报道吧?”一旁的晏尘水忽然说:“可据我爹说,秦相好像不在政事堂办事,只有他的亲信在那里。而秦相的亲信大都仗势欺人,跋扈不已,且政事堂这一个和前顺天府尹有不浅的交情,你过去后要小心。”
“好。”贺今行再次应下,仍十分平静,并不因此烦恼,反开解对方:“既让我去了,总有我办公的一张桌子。且都是着锦绣的朝官,应当不至于明面上做绝,让大家都难堪。”
江与疏听了半晌,似懂非懂地问:“你们的意思是,今行去做这个中书舍人会遇到麻烦,很有可能被秦相爷的亲信穿小鞋?”
他问完,空气安静了片刻。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贺今行轻咳一声,拍拍对方的肩膀,解释道:“不算麻烦,要是鞋子小,趿过去换一双就好了。”
临到岔路口,四人就此分开,各去各的衙门,约定之后再聚。
政事堂在皇城内,贺今行独自在街角站了片刻,然后转头去街边杂货铺子买了些东西,才拿着委任书走向应天门。
进了皇城,沿城墙向左直行,再过一道门,进入一处小规模的建筑群,就是政事堂。
正中三间大厅,乃诸位宰执办公与高官议事之处。但因秦相搬去了端门北楹直房,而裴相又常在礼部衙门,这里无人问津,所以门窗紧闭。
左右各一排厢房,右边的房间门上挂着“吏”“户”等门匾,想来是五曹房。
那么另一边应当就是舍人院。贺今行稍一思量,走向左边的厢房,进门便遇到一位着青色官袍的人。
他说明来意,展开委任书给对方看,然后在对方伸手要拿走委任书时,撤肘捏着纸张拱手道:“还请问贵驾,新舍人报道该找谁登记上档?”
那人抓了个空,舔了舔嘴皮,不耐烦道:“跟我来罢。”
这排厢房内部打通,两边皆开了窗,窗下相对排列着十来条宽案,左右约隔三尺宽。贺今行从中间穿过。
中书舍人没有固定的员额,人数多少皆因两位相爷的需要而定。这里大部分位置上都坐着人,或多或少地瞟了他几眼,然后埋头做自己的事。皆没什么表情,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五月的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越往里走越有一种似枯木腐朽的闷气,最东头横着一张大画案,案上杂乱无章,案后却没人。
“头儿不在,我先给你开个条盖个章。”青袍打了个呵欠,绕到案后一屁股坐下,在一堆卷册里翻了翻,扯出一张表单,让贺今行填了,然后拿印章一戳,“成了,以后你就坐到那儿去吧。”
贺今行顺着那根肥白的手指看去,就是最近的一张空桌,桌面覆着一层薄灰。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问:“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青袍白他一眼,起身回转。
贺今行侧身让对方通过,也走到分给自己的那张桌案前,拿出刚买的帕子擦去桌椅上的积灰。然后又去问了一遍,他们日常需要处理哪些事务、流程几何。
先前那人不搭理他,他便又询问了几位,然而无一人肯指点他。
他不再白费精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拿出自带的纸笔铺开,开始思考这封谏言的奏疏该怎么起头。打定章程,书写草稿时又想着怎么能把一些措辞改得更加恰当,很快沉浸下去。
初夏的阳光穿过窗棂,懒洋洋地躺了半张桌面,不知不觉涤清了周遭沉郁的空气。
白日很快过去,到了下衙的时辰。
同僚们都很快离开,贺今行也不多逗留,跟着出了皇城。
宫门外,贺长期正等着他,见面便问:“做官第一天,感觉如何?”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时间太短,来不及感觉。”
贺长期自忖已经摸准了自家弟弟的性子,只要对方没说好,就是情况不太好。
于是他下意识地琢磨该怎么安慰弟弟。
他自己本该早就启程去西北。虽然本家的家主贺鸿锦不准他去,但他打算先斩后奏、干脆地跑了再说。然而主意打定,桓云阶那边却迟迟不给准信,只让他别急着离京。
以致于他计划搁浅,郁闷至极,闲着无事还打坏了几只沙袋。
细细想来似乎没资格劝慰别人,但到底是做哥哥的,贺长期自认要担起责任,犹豫着说:“你从今天起大小也是个朝官,既然做了官,就按官场的做法来。有些事可能新人避免不了,要么忍要么狠,但你向来点子多,不要心软就是。”
贺今行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第093章 十五
华灯初上,兄弟俩一边闲话一边前往外城南。
贺长期白天便与牙行说好,到了地方,便有一名牙人热情地带他们去看房。
这是贺今行拜托他大哥帮的忙。
他想换一处居所,一来是他既已留京上任,事业开始立起来,就不好再长期寄住在别人家;二来晏大人是监察百官的御史,他与晏大人没有亲缘关系,又隶属中书省,虽官卑职低,但最好一开始就适当地避嫌,以免日后出了什么问题,双方难做。
而对居所的要求就是距离官署近一点,环境干净些,价格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