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7)
出了荔园马道,便是官道。官道挨着黍水铺展,与河道隔了数十米远,平坦开阔。
贺灵朝纵马飞奔,腰间锦囊坠着流苏飞舞。
不看方向,不辨路标,只沿黍水一路向前。
广袤的重明平原上,低矮的丘陵起伏间,这条长八百里均宽三十丈的河流片刻不息。
校书在河上设馆舫,骚客沿岸诵诗文,河底埋着无名的枯骨,河边飘着柔美的民谣。曾有大战在此发生,战火烧干土地,也有无数船只牛马商队来往,在废墟上重建城池。
自北人南下垦荒以来,稷州千年历史沉淀于黍水不绝的浪滔。
“今日天气好,只当跑马也痛快!”贺灵朝高亢的声音散落在迎面涌来的风里。
“是啊,一个多月没这么跑过了!”身后跟着西北回来的兵,骑的都是错金山下跑出来的马,把宣京的禁卫们甩开了一截。
军汉子心生骄傲,“果然还是我们的马好!”
这倒提醒贺灵朝了,呼出一口气,“平叔,等一等他们吧。”
马儿们减缓速度,迈着蹄子,开始啃青草。
周围可见稀稀落落的土房,贺灵朝估摸着一气跑出了近二十里。
日头渐渐西斜,禁卫们追上来。
贺灵朝缠着缰绳的手却是一顿。
前方数百米远,一条混着尘土的线快速放大,黄马背上,皆是深棕短褐配长刀的汉子。
“列阵!”贺平吼道。
此回出行只带了半数人,十余人马不过片刻便分散合拢成锥形。
贺灵朝左手攥紧缰绳,压低身形,右手握住挎在马鞍上的刀柄。众人随他一般动作。
“刷”地一声,长刀一齐出鞘。
“随我迎敌!”
马蹄轰隆,整队人马如掷出的尖刀一般高速冲向前方。
不过几息,便与迎面袭来的人马相撞,瞬间斩落几人。
然而对方反应极快,片刻便填补了缺口。贺灵朝一方冲势遇滞,只得原地搏杀。
贺平大略数了人,对方人数接近他们三倍,砍出一刀,“奶奶的!没有十倍人头也敢来劫你爷爷的马!”
双方缠斗近一刻钟,一方人众,一方勇武,虽有伤亡,却没分出胜负。
贺灵朝踩着马镫侧身飞起,将一名棕衣汉子踢下马背。落回马上,一柄长刀当头砍下,立刻后仰,反手一刀斜劈解了急。
刹那间瞥见身后不过百米远静静立着几匹马,又发现己方在战斗中不断后退,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想端活的!”
“我呸!”贺平立刻道:“郡主先走!”
“好!”贺灵朝片刻不犹豫。
己方十余人,有价值的唯自己这个长安郡主。对方尚有四人未出手,留着只有被俘一条路。
十余人立刻靠拢贺灵朝,只向一处冲杀,须臾便扯出一个口子来。
卷日月抓住这一闪而逝的机会,高高跃起,冲出包围。
有棕衣汉子想追,被贺平双手一刀劈翻滚地。
贺灵朝回头,只见那旁观的四人果然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追了上来。双手交握缰绳,脑袋几乎贴到马头上,“卷儿!就看你的了!”
马儿敞开了疾驰,马蹄铁在褪成橙红的天光里几乎闪出了残影。
追兵渐渐变成了小小一点,再给一刻钟,就能完全甩脱。贺灵朝刚松了口气,耳朵就捕捉到断续的哭声。
循声看去,一个小女孩儿跌坐在前方官道上,一身尘土,正茫然地哭。
卷日月刹住马蹄。
第013章 十
小女孩儿呆呆地抬起头,小脸哭得皱成了一团,手指抠着泥巴不自觉地往后缩。
贺灵朝下马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这孩子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
走到小女孩跟前就两步,贺灵朝摘下面具,抬手遮住左脸上的疤痕,半蹲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别怕。”
刻意放轻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女孩睁大眼睛。
五六岁的年纪总是天真而无畏,好奇心与眼泪一样多。她止住哭声,沾了灰的五官舒展开,抽噎着看贺灵朝,黑漆漆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如琉璃一般透亮。
后者也仔细看她,脑子里闪过护城河边鞠城外茶水摊的一把瘦骨头,以及那个被陆双楼吓哭抱着爷爷大腿不放的孩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贺灵朝向小女孩伸出手,半拉半抱地帮着她站起来。
“说、说好要捉鬼,我躲起来了,”女孩傍着对方的手臂打了个嗝儿,仿佛有了依靠一般,满腔委屈都要倒个干净,“结果他们都、都不见了……”
她哭久了嗓子有些哑,但又忍不住想掉金豆豆,“我找不到他们。”
“你藏得太好,是他们找不到你。”贺灵朝替她撇去头发上的草屑浮灰,“别哭,你是赢家。”
“我赢了吗?”她用衣袖抹去一脸的眼泪鼻涕,“可是我不想赢了,我想回家,爷爷肯定在找我了。”
“你家在哪儿?”
小女孩儿愣了愣,四下张望,倏地指了个方向,“是爷爷煮饭的烟!”
贺灵朝随之望去,远处山麓间,有一缕炊烟袅袅,若隐若现。
短短一眼扫回,小丫头已经迈开小短腿向着炊烟的方向跑去。
就在那一刹,利箭破空的尖啸传来。
“趴下!”贺灵朝喊出声的同时,人就扑了出去,盖住小女孩在地上一滚,两支铁箭擦过衣摆没入地面一指节。
咬牙侧头,已能看见后方屈起跃直的马蹄。
追上来了。
卷日月跑到两人跟前,短促地嘶鸣一声。
贺灵朝拉住马镫借力,揽着小女孩弹起,撤手再往马鞍上一拍,立时旋身坐上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