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288)
他说起怎么分钱来,语速飞快,“这样的话,制台三,我和老冯各二,郑淮州一,剩下的堵清吏司和淮州卫。忠义侯和姓沈的确实盯得紧,那就十存三?再少咱们可就没了。”
冯于骁道:“给姓郑的多了。我看他上回被叫到九峰崖,对咱们很不满,有可能怀恨在心。”
“嗯?”孙妙年颊上肉一拧:“那就只给他半成。”
冯于骁点了点头,“先敲打敲打,要没那个眼力见儿,咱们也不惜得再换个人。”
齐宗源与他们各对视一眼,将手中清单对折,“那就这么办吧,十存三,再合个整。”再扬声唤守在门外的下属进来,命人去请柳大当家,并且格外嘱咐:“勿要声张。”
私囊将鼓,连日的晦气似乎终于去了些,诸官等候时觉得无趣,又让人把浣声叫来弹琴。
不到半个时辰,柳飞雁便趁着夜色而来。
傍晚散后,她留在临州城的自家分行,安排采粮的准备事宜时,就一直等着走这一遭。
书房里琴音袅袅,却丝毫不能搅动她沉静如水的面色。
一番表面客套过,齐宗源问:“大当家什么时候能走?”
柳飞雁回道:“只要制台大人这边妥当,明早天一亮就能走。”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快回罢。”齐宗源拾起案上的文书与票据,轻飘飘地拿给她。
柳飞雁接过来翻开看,一看票据数额便眼前一黑,震惊无比:“怎么只有十万两?”
“大当家,为什么就不需要我们说了吧?”孙妙年满不在乎地说:“你柳氏商行下半年出江南的路引可还没开呢,你想想清楚。”
“草民很清楚,当时议定四十万两,已经是折中取了压价之后的价格。这几日粮价又涨了几文,十万两根本不可能买到那么多粮食,四万石已经是极限。”柳飞雁沉声道:“齐大人,要只有这十万两,我们的船队明日没法走。”
“粮食不行,那糠呢?重量不够,能掺点什么?”齐宗源叹了口气,“大当家,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您纵横商路几十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拿不下来的货,就再想想办法。”
柳飞雁沉默以对,表示自己无法同意。
冯于骁跟着说道:“雁庄扩建占了好几处别家的山头,那几家来找本官告了好几回。按律要羁押问罪,但本官看着都是老人小孩儿的,一直没忍心拘捕。甚至思量着大当家事务繁忙,都没打算用这点小事来打扰。”
“官府如此体谅你们,大当家也得体谅体谅官府啊。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大当家好好想想罢。”
冯大人声音不大,面色也平平。柳飞雁听在耳里,却似一座山压下来,轰隆作响。
钱财可以少赚,但命一定得在。
她心中长叹,抱拳俯身,一字一句:“草民再想想办法。”
话落,绕梁不绝的琴声忽然停了一瞬,但转瞬又叮咚响起来,仿佛只是因为拨弦不流畅而引起的凝滞。
柳飞雁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据说是制台大人帐边红人的妓子,攥紧了文书与票据,提前告退。
大事议定,三位官员皆心头欢喜,放松了不少,相约再去库房检查检查。
待诸位大人离开,琴音终于消散。
纱帘后的美人站起身,纤纤玉手按在琴弦上,却久久没有抱起心爱的瑶琴。
第126章 四十七
离亭不远便是渡口,柳从心与贺今行告别之后,却骑马去了向西的官道。
他在路口没等多久,便有一支烙着雁子印的旗帜飞来。
“大当家。”他与下属汇进旗后的马队里,叫了一声领头的妇人。
柳飞雁“嗯”了声,扬鞭加快速度,乘着月光风驰电掣地赶回雁庄。
没多久,整个雁庄管事级别以上的人物都聚集到了山腰中央的聚义堂里。
柳从心来不及问阿娘发生了什么,见此情景,便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柳飞雁直截了当地说出今晚接到的命令,将总督府、布政司与按察司三部的要求都复述了一遍,不止他,全场的人都震骇不已。
许久,呆若木鸡的众人才找回神智,不死心地问:“只给了多少?”
“十万两。”柳飞雁毫不犹豫地打破他们的幻想,朗声道:“我们不可能拿出三十万两来填剩下的窟窿。”
“所以我的决定是,明日我按原计划率领船队去稷州,能买多少粮就买多少。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就抓紧离开江南,越快越好。大物不要,至于金银细软,能带多少是多少。”
“江南路以外,跑商还未回归的,不必再回;挂着咱们雁子印的商铺,全部换牌子,今年的契金咱们不收了;还有约定的买卖未交付的,谁要是遇上了,就替我道一声歉。”
她的决定又快又急,众人才将遭受的震撼未平便又起一波,柳从心难以置信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走?江南是我们的祖地,祖宗埋在这里,基业建在这里,亲朋好友都在这里,我们怎么能走?凭什么要走?”
堂内瞬间炸锅,吵嚷起来,“对啊大当家,咱们凭什么要走?咱们明明才是被压榨的一方,没有犯错也没有犯法,咱们不走!”
……
“静一静!先听大当家说完!”秋玉高声叫停。
未等堂里平息下来,柳飞雁便竖眉喝道:“咱们不走,难道要等着被敲骨吸髓,榨干最后一滴血吗?”
“我受够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柳飞雁的声音再攀高几度,“你们拿什么拼?你们若是被下了狱砍了头,难道不会牵连你们的父母妻儿甚至宗族亲朋?就算把他们藏起来,你们没了,谁来赡养你们的父母,谁又来照顾你们的妻儿?没有积蓄,没有壮丁,要他们怎么顶着官府的搜捕、逃亡的艰难活下去?还是说,要他们直接跟着你们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