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370)
秦幼合抿紧嘴唇,脸颊鼓了鼓,磨叽半晌,才泄气似的垂头说:“算了,你还是来吧。”
“呃。”贺今行不明所以,正打腹稿准备问缘由,就见对方直接转身走了。
他一时更加茫然,就连脚步都迟疑起来。
然而小少年没走出几丈远又匆匆转回来,扯着他的袖子往前拉,“我饿了,还是先吃饭去吧。”
“啊?”对方只比自己小一岁多,矮半个头,但贺今行实在想不通他的用意,加之早就饥肠辘辘,便明智地选择放弃思索,跟着迈开脚步。
这道插曲很快过去,再上了两日衙,就到初九的休沐日。
诸衙皆放,然而翰林院还在紧张的修史筹备之中,翰林学士勤勉恪职,贺今行认为他必然会独自上值,但此事太过庞杂,中途难免需要下属帮忙做事。是以他一大早便找去裴府。
“我就知你要踏着晨阳而来。”裴明悯在府门外,趁着晨风等他。
“我若不早些来,岂不叫你独自看这日出。”他弯起双眼,与对方把臂同行。
四公子的屋里仍是乱中有序,但从前的经史子集与各类杂记换成了更加艰深的名家著作,甚至有一二手抄孤本摆在床头。
贺今行自如地找位置坐下,将带来的游记递给对方。他在江南街头看到这册游记才刊行不久,便买了两本带回。
裴明悯为他倒好茶水,才接过书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一边就着书上内容同贺今行随意地闲话。
然而没多久,便有小厮通报,翰林院来人请四公子上衙门一趟。
两人相视一笑,约定下次再聚,裴明悯随即起身更衣。
贺今行接着去晏家小院拜访。
晏大人不在,晏尘水顶着两眼青黑给他开门,张口就是控诉,被他一盒子冻干堵住。
西厢房换了格局,他睡的那张床还在,但圆桌被拖到了晏尘水的床前,桌上堆满了各种卷宗。案旁另立一方几堆满了果子点心和茶水,理案卷时伸手就能拿到。
晏尘水就在贺今行震惊的目光中施施然爬到床上,将那盒冻干放到方几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说:“我们衙门里半数的斩监候都源自五城兵马司一案,我向堂官申请了去做监刑官,到时候你要是没事,可以和我一起。”
刑部正值秋审之际,今年刑部狱里斩监候的犯人尤其多,整个刑部都还得脚不沾地忙上一段时日。
“好,到时我一定在刑场外观刑。”贺今行缓过神答应下来,见他忙公务,便主动告辞。临走时还是忍不住指着那些零嘴,劝道:“你节制些,牙要是坏了,可就再也吃不了。”
晏尘水刚把一枚冻干放进嘴里,顿时有被抓包的感觉。
可他只是无意识为之。
各地需递到刑部的案子必是重案大案惨案,一桩桩一件件,许多罪犯手法与动机之凶恶,受害者遭迫害之惨烈,令人闻所未闻,目不忍视。然而晏尘水进刑部之后,不出一旬便成为同僚啧啧称奇的猛士,只因他虽是新人,却能对各色惨案都能平常视之,冷静处理。上峰便有意培养。
他亦锐意进取,不怕自己的认知被不断突破,他只是需要一些东西来中和,嗜甜是最直接的方式。
咽下许多甜,定能盖过一口苦。
但是好友关切,抵得上一屋零食。于是他把方几推远些,“今天不吃了。”
贺今行沉吟片刻,收罗走这人一半的库存。
待抱着一提食盒行在街头,观树影算时间,不过巳时。
他已访过两位朋友,能上门的还有一位江与疏。
不过他知道与疏需要出一份关于太平大坝的水报,以对方的性子,必求详实而无错漏,定要紧张地再三斟酌反复检查。况且他们一道从江南回来,就不再去打扰人家。
大家都很忙,都在为各自供职的衙门做事,尽心尽力。
他感到高兴,也为朋友们骄傲。
他仰头看了看天中明日,又回头去问晏尘水借来小黑,哒哒地出了平定门,往至诚寺而去。
漫山渐黄,层林尽染。
万物将枯萎的季节,唯有山门前的腊梅孕育着花芽,静候开花。
贺今行将小黑驴拴在腊梅树上,独自进寺。
着梓灰僧衣的住持和尚从大殿前走过,偶然一瞥,却见数十级台阶下,有少年人拾级而来。
他转动佛珠的手指忽停,立在原地,慈和地注视着对方走到近前,才竖掌念了一声佛号。
“施主缘何而来?”
第174章 九十四
“主持大师。”贺今行认得他是弘海法师,合掌躬身,“晚生来看望老师,他姓张。”
法师了然,回头点了个小沙弥的法名,“就请老衲这弟子为施主带路。”
年轻人向他道谢,随小沙弥折身去山石小径。
法师看着他们的身影掩在青松之后,目光转朝少年人来的方向,天地渺茫,白云苍狗。
“阿弥陀佛。”
这会儿太阳正好,没有风,张厌深便到院子里练五禽戏。然而岁月不饶,有心将养,动作却已不如去年利索。
他看到少年前来,慢悠悠地收拢阵势,诧异道:“怎么来得这么早?”
“老师。”贺今行端正地向他一拜,才扶着他进屋,“大家都还有差事要忙,就学生得闲些。”
然后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这些书和文章是学生在江南所收所记,这些抄本是明悯准备的,这些吃食都是从尘水那里拿来的。我今日没去找与疏,但他也十分挂念老师。”
“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但忙些才好,好好办差要紧。先生我在这儿如鱼得水,再没有更惬意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