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374)
傅谨观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启唇:“我和妹妹在稷州多年,听说今行曾也在稷州待过,未尝不算是有缘。”
贺今行听出这话里若有似无的亲切与商量之意,右手下意识地移到腿侧,反应过来后虚握成拳。
他思绪纷乱如麻,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哥哥!”这时,亭外远远传来一声高喊,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与恼怒,很快被轮椅滚过鹅卵石的杂声盖住。
傅谨观咽下将要出口的话。
侍女挑起纱帘,高挑的女护卫推着轮椅进入亭中。轮椅上端坐的少女身着吉服,手底下团着海棠红的帕子。
“傅二小姐。”贺今行与晏尘水起身见礼,皆往后推了些,拉开距离。
傅景书站立不能,颔首便算回礼,再开口时,已然平静如常,“哥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今日是你文定之喜,哥哥当然要过来看看。”傅谨观回答自如,看到周遭瑟瑟发抖的小厮们,认真道:“不关他们的事,阿书不可以惩罚他们。”
“只要哥哥没事,还能高高兴兴的,妹妹不止不罚他们,还有赏。”傅景书扫了一眼这些下人,反问:“可起初我请哥哥到正院观礼,哥哥为何不肯呢?”
“嫁娶乃人生大事,哥哥不想因自己误了你的吉时与礼仪,哪怕只是万一。”
傅景书沉默下来。
少钦,有侍女匆匆赶来,沉声向她禀告:“小姐,老夫人请您快些过去,说是秦家姑爷已经进门了。”
“让她们等着。”她冷眉吩咐,而后向自己的哥哥伸出手,顿了顿,柔声说:“哥哥,你牵我过去吧。”
傅谨观摇头,坚持道:“这里很暖和,不会吹得风寒,妹妹放心去就是。”
他知道妹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深渊薄冰,如行刀尖,他绝不想让自己成为可能破坏她一切筹谋的因由。
他侧身看向亭外平湖,波光粼粼,风日正好。
可这具破败的躯壳将他限制在方寸之间,犹如囹圄。
纵他心有七窍,皆是惘然。
然而身后却一直没有应答,他返回去,少女果然保持着伸手邀请的姿势,没有丝毫其他动作。
“哥哥。”傅景书叫他。
傅谨观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依你就是。”
小厮立即上来搀扶,他却借着妹妹的力气撑起身,对后头两名少年说:“晏兄与贺兄好坐,在下与妹妹先行一步。”
贺今行点头,视线与傅景书冷淡的目光相错,“傅兄慢行。”
两人看这对兄妹互相牵着走远,亭里亭外的仆从跟着离开,晏尘水一屁股坐回原位,说:“这两个人好怪。”
“据我所知,他们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很不容易,情分自然深重。”贺今行尝试解释。
“不是,怎么说呢?”晏尘水摸了摸下巴,对他比划道:“再怎么,这傅家也是‘八望’之一,大家大族的,怎么会让少爷小姐……这样?”
他立即明白,好友是指这两人一病一残的原因,也不由皱眉道:“确实奇怪。”
身体羸弱或许真的是先天不足,但双腿不良于行不可能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两人哪怕不是在傅氏本家长大,也不应该会有这样的遭遇才对。
“哎,可能涉及到什么家宅阴私吧。咱们不好窥探这些,不说了,这席该开了。”晏尘水说罢,抓着贺今行出亭,去找摆好的席桌。
至于湖景风光,只得下次欣赏。
女眷与男客分席。两人落了座,同桌互相寒暄一轮,皆是品阶差不多的同僚。
听说秦相爷与裴相爷还有忠义侯刚刚也到了,但这一类的大人物,都被请到了正院堂屋里,离他们隔得远着呢。
订亲不需要未婚夫妻敬酒,于是连秦幼合与傅景书兄妹也没再见着。
“傅老头嘴刁,这席面还是不错的。”晏尘水尝遍酒席,“与疏就是呆了点儿,没帖子也能来嘛,这些人家,不吃白不吃。这样,咱们给他打包一些。”
贺今行没有异议,能省一顿食费挺好的,“行,下了席,我们就去工部官舍找他。”
两人做好安排,然而吃饱喝足出了傅府大门时,却有人叫住贺今行,先亮明身份牌,再附耳道:“侯爷请小贺大人走一趟。”
他微微皱眉,晏尘水摆摆手,“我把吃食提过去就是。”
他遂跟着来人坐上马车,观行走路线,应是驰往乐阳长公主府。
马车驶出一段路程,快要经过正阳门时,他忽然问驾着车的侍卫:“这位小哥,你家侯爷从江南回来之后,可曾进宫?”
他问得有些冒犯,但对方应是得过什么命令,毫不忸怩地回答:“小人不甚清楚,只知侯爷曾在初六进宫。”
“那就是才回来的时候。”贺今行想了想,“可否出正阳门?我需要回家拿些东西。”
第176章 九十六
乐阳长公主府所在五宝巷,因同一条巷子里还有一座晋阳长公主府对望,而别名“公主巷”。
这里鲜有闲人,贺今行下马车后却习惯性地将两边墙瓦屋檐都扫了一番。
不管有没有耳目,他来得光明正大,不惧窥探。
忠义侯上午在五城兵马司总驻地处理积压的事务,午间去傅家挂了个名就回府,此时正用午膳。
见他来,便干脆地让人撤了膳食,换上清茶。
“侯爷。”贺今行踏进正殿,躬身行礼。
嬴淳懿洗手净面,挥退所有侍从,“前些日子你我一直都不得空,今日总算能请你来。小贺大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