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0)
痛一会儿就过去了。
“你还好吗?”一道平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贺今行猛地睁开双眼,入眼是一截雪白的软罗腰带束着天青色短衣,他缓缓上移视线,与一束平和的目光相对。
顾横之微微低头,神色带着一丝关切。
他缓了缓,说:“我没事。你吃过饭了?今日怎么这么快。”
“嗯。”顾横之走过来,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的案上。
那是个简易的食盒。贺今行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点笑,“多谢。”
顾横之:“我帮你?”
他以为对方是要帮他把饭菜端出来,便说“好”。
却见对方绕过书案。
贺今行疑惑地跟着转头,直到顾横之站在他身边,隔了半臂距离,伸手来拉他的衣襟。
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帮你看伤”的意思。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对“横之话”的理解还需要多加钻研,一面制止对方,“是我想岔了。伤口已经处理过,不必再麻烦你。”
顾横之表情不变,只微微摇头。
“那我自己来。”对方愿意帮自己,贺今行也不硬推拒,里衣向外一翻,半挂在腰间,“我包扎得还可以吧?”
他仰着头,眸子里带了些期待,仿佛在等着夸奖。顾横之看着纱布外露出的一小截伤痕,沉默片刻,还是遵从本心,吐出两个字:“重来。”
“啊?”
“不好。”
“是说我包扎不好吗?”
“嗯。”
“你一直这么说话?”
“嗯?”
顾横之替人换下扎歪的纱布,纱布沾走了大量药粉,暗色的疮痂被生生撕裂,露出的血肉鲜红。他顿了顿,见案上放着瓷瓶,便取来重新上药,然后将新的纱布一圈圈缠上,在腰侧打了个好看的结,才继续说:“省事。”
他性子本就寡淡,从前常有人想方设法与他搭话,令他烦不胜烦。变得惜字如金之后,倒避了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贺今行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那个结看了又看,绽开笑容:“手好巧,谢谢你啊。”
顾横之点点头,转身回自己那边。他唇角浮起梨涡,足足两个呼吸后才散去。
贺今行看着舍友的背影。
少年人挺拔的肩背已具有开阔的雏形,不难想象其成长之后的模样。
他毫不怀疑顾横之能继承其父亲的衣钵,担起戍守一方的责任。
就像他并不在他面前刻意回避自己一些本该成为秘密的事,不曾特地告诫,却相信他不会向其他人说起。
他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地穿好衣裳,把饭菜都吃干净了,然后收拾好食盒送回食舍。
回来时,却见学监从学斋出来。
“先生好。”贺今行退让到路边行礼。
李兰开板着脸,脸色比平常还要黑几个度,“你见到陆双楼和傅明岄没?”
他神色一凛:“下课后便没再见过。”
“若是见到了,让他们来找我。”李兰开吩咐。
“是,先生慢走。”
李兰开不由多看他一眼。
这个学生转来两个月,除了刚开始与贺长期打了一架,且这一架情有可原,其后都是规规矩矩,堪称老实典范。
只是看着脸色苍白,似乎身体不大好。他便再多说一句:“勤奋读书也要注意身体,你好好吃饭多锻炼。若是生病了,钱不够可以来找我。”
“谢先生关心,我会的。”贺今行浅笑道,再一拱手。
李兰开点点头。他事情还有很多,逮不到那俩兔崽子,便先回去处理其他事情。
贺今行在原地立了片刻,转身往藏书楼的方向去。
他几乎能肯定傅明岄的去向。至于陆双楼,还需要验证一下。
他翻过墙头,按着前两日所走的路线到了半山腰上林子深处的小茅屋。
午后阳光静谧,林间偶有虫鸣。贺今行放轻脚步,落到青草地上仍然发出细微的声音。
门上的锁是打开的,显然有人在里面。
他没急着进去,绕到屋后,见草丛里躺着只兔子,一动不动。再一看,却是跌死的。
他叹了口气,去敲门,“陆双楼。”
没人应声。
“我进来了。”贺今行推门而入,破了的窗户没修,天光漏进来形成光柱,在屋子里极其显眼。
却没能吸引他的目光。他第一眼便去看摇椅,雪白的毛皮里果然堆着个人。
陆双楼仰躺着,双眼紧闭,身上还搭了条毛毯。
他走近了,伸手抚上对方的额头。
掌心甫一贴上去,陆双楼便移动脑袋躲开他的手,仍旧闭着眼,“你来干什么?”
贺今行收回手。触手全是黏腻的汗,对方的体温不烫,甚至偏凉。
他却觉得屋里有些热。目光一转,见火笼坑里架着干柴堆,旺盛的火苗舔舐着铁锅底。
“兰开先生在找你和傅明岄。”他解释道,“我怕你有什么事,所以来看看。你现在还好吗?”
陆双楼并不答“好与不好”,只道:“我知道了,晚些会去找他。”
“你在煮什么?”贺今行走到火笼坑前问。
那盖上仍旧覆着厚厚的灰尘。此间主人在前日说“没用过”,看来是假话,只是没有清理而已。
“在煮药。”陆双楼把椅子摇起来,靠着椅背半垂着眼皮看他。
“傅明岄下手不留情面,受了点伤。想起这屋里有草药,便上来自己熬。”
“她的身手不像是正统路子。”他揭开锅盖,里面煮着半锅黑漆漆像是草药的东西,气味却很特别,“你伤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