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19)
江与疏精神一振,立即拱手道:“下官随时准备着。”
他向制台大人告退,回到客院却没有马上大睡一觉,而是亢奋地找出纸笔,写好两封信。
他把信看了两遍确认没有错别字之后,等不到睡醒,必须立刻寄出去。他亢奋地走到街上,干脆奔跑起来。
一辆华丽的双乘马车迎面驶来,只一眨眼便与他擦肩而过。车夫鞭子挥得很高,车厢四角挂着的“宝”字灯笼也剧烈晃动。
骏马在总督府后巷的一处角门前刹住蹄子,车厢里的人却迟迟不见出来。
“老爷。”车夫以为自家老爷睡着了,回头小声地提醒:“老爷,总督府到了。”
车里的这位老爷一身锦绸,圆脸上发着痘,戴着一顶比普通头冠大了一圈的银冠,坐在后半截车厢的高榻上,躬着脊背,肚子尖儿几乎与额心竖齐。他双手互相紧紧捏在一起,下巴上的软肉轻微地快速地抖动,显然在激烈地抉择之中。
此人正是今夏一跃成为天字第一号大商人的苏家家主苏宝乐——若非知晓他出身的人,必然看不出他离三十岁还差得老远。
“叫个屁!老子能不知道车停了!”苏宝乐骂完,一身肉仍止不住地抖。
车夫立即闭嘴。
总督府的后巷少有闲人来,安静得有些让人发毛,被框成一方狭窄空间的车厢里则更加令人不安。
苏老爷特意挖来的两个“师爷”一左一右坐在下首,对视了好多眼,其中一个硬着头皮开口:“老爷,您要是为难得很,要不就不去了吧。”
另一个立即接话:“对,反正制台大人就是一个雾里看花的暗示,还没有直接给到您。您装装傻,直接应付过去得了。”
“你看看外头是什么地方,都走到这儿了,你跟我说这是能回去的?”苏宝乐气得汗水直冒。
师爷当真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见一条巷子里都没人,才凑近苏老爷,压低声音说:“主要这重修大坝,要掏的钱肯定不是个小数目,还容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老爷您何苦费这功夫?”
“没有太平大坝,老子手上那一二十条大船你们接盘吗?”苏宝乐终于松开双手,拿帕子囫囵擦了把脸,“说点儿新鲜的。”
另一个说:“老爷您看啊,咱们身在江南路,制台大人肯定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但京里边儿,年底您肯定也要送节敬,给了这儿,那上面,可就不好……”
他伸着根指头一会儿指车窗外,一会儿指车厢顶,把本就烦躁的苏老爷看得更加暴躁。
苏宝乐挥苍蝇似的挥手打断,“行了行了,我请你们来才是肉包子打狗浪费钱财。”
座下两人对视一眼,腆脸道:“我等自然不及老爷您英明决断,主要您心里肯定有数了,咱们也就是给您再提个醒。”
苏宝乐扔了帕子,双手盖住脸,好一会儿才忽然向两边撇开,抬臀下车。
“走!我苏宝乐是要挣一辈子大钱的人,今日出多少,来日就能几十倍地赚回多少。”
左边那师爷眼珠一转,立马贴着他下车,“那京城那边……”
“我自有办法。”苏宝乐猛地回头,眼睛瞪圆了几乎要凸出来:“你下来干什么?又不能一起进,上去待着!”
“是是是。”这人马上赔笑脸,钻回车厢,扒着车框目送苏老爷进入总督府后门。
没一会儿,他不知怎地开始闹肚子,急急忙忙地下车出巷子去找地方解决。
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密信被送进宣京,已是三日之后。
看信的女子毫无波动,只当小事一桩:“等着他的办法就是了。”
送信的男子一身黑衣,按着挎在腰间的刀柄,“此人对您有二心。”
“忠心这种东西,怎么能奢求它出现在一个逐利的商人身上呢。我只管到时候拿我要的东西,若是他有办法给出来,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拿他的身家性命来抵就是。”
男子又道:“主人想见您一面。”
傅景书静默片刻,淡淡地回道:“我未正要进宫,就在路上见吧。”
男子拱手应是,消失在回廊深处。至于路上怎么见面,能不能说上话,那不是他需要头疼的问题。
空庭愈发寂静,檐下草木已经黄了一半,傅景书按着搭在腿上的厚毛毯,明岄将她推进屋里。
自她与秦家订亲之后,宫中太后召见过一回,贵妃娘娘更是三不五时地叫她进宫说话陪趣。无他,只因深宫实在太寂寞了。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后宫中事。因她与裴芷因的关系,裴皇后也不多加干涉,偶尔还会在她进宫后请她顺道到景阳宫坐一坐。
裴氏世代诗书传家,族中每个人的礼教都是顶好的。哪怕因为傅禹成举荐裴六小姐北上和亲,裴夫人恶了傅家,也从不牵连到无辜的小辈,反而因傅景书的身世多加怜爱照拂。
这样的主母这样的长辈哪家不想要哪个孩童不羡慕呢,傅景书叹息着对镜描眉,试图把自己画得更像记忆中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女人。
很快,她便化出一个完整的妆容。但这只是临时起的一个小插曲,她此行还有更重要的准备要做。
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药箱找出来,将自己调配许久的香与药一一放进去。这些大肚长颈的小瓷瓶长得一模一样,瓶身都雕饰着盛放的海棠,以贴的红纸上的名字来区分。
马车行至应天门,忽有小雪,明岄把傅景书抱下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推着轮椅进宫门。
到后宫的路与上前朝不同,她们没去过崇和殿,但去往后宫这条偏僻而冷清的路走过很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