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52)
除非提前得到消息,才有把握避开。更何况还赶着一群新马,负累堪比带着一群妇孺。
他取下牙牌递给斥候,“去衷州卫大营,求援。”
“应当是附近几个州的响马。”贺今行皱眉,沉思道:“但他们怎么会聚集到一起?几千人马,战斗力再不济,对周边大小县镇来说都是威胁。”
他很快想起去年冬天的大雪,叹道:“我早该想到,我云织县在秦甘路南部,错金山下,冬天尚且那么大的雪。北域的暴雪只会更加严重,苍州、菅州,业余山内外,不知遭了多大的雪灾。”
西北尚且如此,宁西路北部,牙山内外,到更加北方的松江路,又是怎样的景象?
南疆湿热,夏日能热死人,冬日从未见过雪,一众南方军士不太能感同身受。
“做良民,活不下去,就成了匪。”但顾横之说:“不是良兆。”
贺今行何尝不知,但此时无力改变,沉默半晌,说:“不知道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不能强攻,不如先潜进去侦查情况,再做决定。”
顾横之答:“可以一试。”
游击将军正想商讨一下潜伏办法,就看着这两人一起下了马,“二公子,您这是?”
“我去。”顾横之脱下藤甲,取下长弓,解下□□,将箭囊挂到马背上,只留了一把开/山刀。
他做完准备,顿了一下,看向贺今行。
后者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说:“我有匕首,带太多武器反而累赘。”
顾横之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下,而后点头说“好”。
昏暗的星光中,那浅得只是稍稍牵动嘴唇的笑容一闪而逝,但贺今行恰巧捕捉到了。
为什么会高兴?他有些不解,心中闪过朦胧的念头。
但游击将军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小贺大人也去?”
“对。”
“呃。”游击将军很想问您一个县令,会做这种事吗?要不还是他来。但他家二公子都没有反对,看起来还很了解这位书院同窗的样子,便努力按下自己的想法,抱拳道:“行吧,您二位一切小心。”
顾横之又揣了一支信号弹在身上,说:“你们看信号接应。”
“末将等随时准备接应!”后者立即肃容道,目送两人融入夜色。
两人沿着斥候经过的路线快速摸近马匪营地半里以内,才放慢速度,躬身前行。
顾横之走在前,拔出□□探路。沿途挡路的高大植株、可能划伤人的野草以及受惊欲伤人的野物,都被斩下刀下。他不爱说话,动手亦悄无声息。
贺今行攥了根木棍反手横于身后,随时都能补上一棍。但直到两人摸到马匪营地十丈以内,都还没有需要他动手的地方。
到这里就不能再贸然接近,他们寻了处隆起的坡地,蹲伏在坡后先查看情况。
贺今行迅速地扫过先前斥候所说的那几队岗哨和巡逻,忽然,顾横之伸手过来洒了些粉末在他周围。
“驱虫蛇。”他低声说。
虽然他在南疆的时候一般不用,避免留下痕迹被人追踪,但此时此地,不需要考虑这么多。
“多谢。”贺今行下意识说,说完才小小地讶异了一下。然后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帐篷,“进去借他们一身衣服,假装巡逻,然后到里面去,怎么样?”
至于那两个所谓的“岗哨”,太过简陋,就是四个马匪围着火堆守夜而已。甚至因为到半夜了,大多都在打瞌睡。
而潜沼分布,马匪们肯定已经把这附近摸清了,只要是有扎帐篷的地方,就不需要担心。
顾横之应了声。
两人刚刚冒头准备翻过坡顶,就见坡背面猛地冒出个人影来,还正面朝着他们,只有四五丈的距离。
顾横之瞬间屈臂,准备随时掷出□□,手臂却被及时抓住。
他看向身旁,贺今行微微摇头,示意他看那个马匪。
就见那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解完手提上裤子,就转身向燃着篝火的营地走去。他伸出双手,向前胡乱地摸着,中途还跌了一跤。好在越靠近篝火,行动就越自如,还和守夜的人说话。
“他有雀蒙眼,黑暗里和我们面对面都不一定看清。”贺今行轻轻说道,觉得春寒太冷了些,“长年吃不饱,就易患此症。”
顾横之收回视线,说:“不杀他们,他们会杀其他百姓。”
贺今行也偏头道:“可这里就有这么多马匪,几千人,哪里杀得完?若是天灾人祸不断,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百姓落草做匪,怎么杀?”
顾横之静静地看着对方。这往往表示着他的不认同,但还有少数时候,表示他在等待。
贺今行亦注视着他的眼眸,在夜色里只见幽深一片。于是他仰头望星河,“我知道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匪徒该杀,但面对这样的人,心中总有些愧疚与不安。横之,怎么才能问心无愧,十全十美呢?”
短暂的寂静过后,顾横之说:“招安?让他们有饭吃?有正经活路?”
他猛地低头,头顶那片星河便一起倾倒,落进能承接它们的幽深里。
但顾横之坦承:“我不懂怎么做。”
“我只会打仗,杀人。”
他将□□送回鞘中,说:“如果不用杀人,也很好。”
贺今行听见刀柄撞上刀鞘很细小的一声清响,沉静下来:“你说得对,那很好。”
两人待放哨的那四人又重新打起瞌睡,才继续猫着接近,趁巡逻队过去之后的空当,轻而易举潜进了预定的那座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