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57)
少顷,一名州卫送饭过来,替换了看守他的人。
一张干饼子被扔进囚车。牧野镰一天没吃饭,也饿得紧,但他手脚不便,拿不起来,将身体伏下去蠕动一阵,倒是能舔到饼子,但不好叼进嘴里啊!
那州卫旁观全程,就像看狗似的,发出一阵笑声。
“兄弟,你可别笑话我了。”牧野镰侧躺着,眨巴着眼睛说:“我真是饿坏了,要不你行行好,把我手上的绳子给解开一会儿,等我吃完饼再绑上?”
眼周的刀疤不仅不吓人,反倒有些莫名的滑稽。
“凭什么?吃不到就算了,反正饼子给你了。”州卫嬉笑着说,“你不是马匪么,作恶多端,就该饿你一饿!”
“不行不行,人不吃饭可不就饿死了?”牧野镰忧伤道,忽然灵机一动,屁股抵着木板,挺起胸膛凑过去,“兄弟,要不这样。兄弟我身上还有一块银锭,你来摸走,然后给我解开绳子,让我好吃个饱饭,行不行?”
“真的?”州卫本没当真,戏耍一般上手摸进他怀里,却真摸出了两块银锭,一块拇指头大小,差不多是他一年的饷银。他顿时惊了,油水竟没被前头经手这匪徒的人全部收走?
“成色重量都还不错吧?”牧野镰也嘻嘻笑,“我还有呢。”
州卫立即眼热地看向他,“在哪儿?”
“兄弟别急啊,大家都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要银子,我还能不给吗?只是兄弟我现在真的太饿了,你先把绳子给我解开,我吃完饼再说。”牧野镰扭了扭身体,找出被压住的那块饼子,又低头舔了一下。
重罗白面饼。
哪怕沾了灰,那也是重罗白面!
州卫只迟疑了一个呼吸,就用小刀割开他手上的绳子,把他双手解开。
反正是关在囚车里的,只要不把人放出囚车,解个手绳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跑出了囚车,那周围都还是官兵,能逃得出去?
“谢了啊兄弟。”牧野镰捡起饼子,咬了一大口。
州卫又被他逗乐了。
他看着对方,也更加高兴,面饼和着泥吧唧吧唧嚼下肚。
这样才对嘛。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视钱财如粪土的人?
一辈子遇到几个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但老天爷显然对他还不错,没让他一直倒霉。
“运气不错,退烧退得很快,不用再一直给他擦洗喂水了。”夜半时分,衷州的医馆里,大夫专门过来试了试贺长期的体温,再次赞道:“体质真好。”若是人人都有这样的体质,他这医馆说不定早开垮了。
“真的吗?那我大哥是不是很快就能醒了?”贺今行看向尚在昏睡的青年,大夫没给准话,他亦惊喜非常。他送走大夫,将水盆帕子都端了出去,还到倒座,再回来。
他像这样照顾伤患的次数并不少,知道自己此时可以并且应该小憩片刻,之后才能更好地照顾病人。
但这一回,他没有丝毫倦意,睁大双眼盯着贺长期,生怕错过对方醒来后头疼口渴之类的需求。他大哥前胸后背左右手臂皆有伤,不能压着睡,只能被架起来摆成坐姿,一定很辛苦。
万籁俱寂中,他想起昨日陆潜辛给他的那封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哪些位置哪些人可能是内奸,他想得头疼,便开始背书,《春秋》《水经》《六韬》,想到哪一段就随意地背哪一段。
他沉浸下去不知今夕何夕,房门忽然被敲响。他猛地回神,以为是大夫或者药童,忙去开门。
门外,顾横之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无声浮起一朵梨涡。
贺今行愣了一下,抬手遮住眼睛又放下,发现人还在,忽然乐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顾横之说:“长期伤重,小医馆未必能收能治。”所以他从最大的医馆开始找,一来便找对了。
不过,他又说:“城门关了,他们没进得来。”
两军前后脚赶到衷州城,已入夜,城门早闭,只能在城外五里扎营。
贺今行明白他说的“他们”指的是西北军,就算城门尚开,南方军也未必会进城。但只要大家没有留在那片草甸,就算是一个好消息,他又接着话问:“那你怎么进来的?”
顾横之眨眨眼:“翻城墙。”
“衷州城墙确实不难翻。”贺今行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哪怕知道他性格如此,仍不自觉笑了一下。但将对方让进屋里,面对病床,却再次忧虑起来,“大哥他还没醒。”
顾横之看贺长期的面色比之昨夜好转许多,说:“今晚会醒的。”
贺今行点点头,接受这番好意的安慰。下一刻,一只拳头伸到自己面前。
顾横之张开手指,对他说:“给你。”
“什么?”贺今行仔细看去,却是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冬果梨。
这是衷州特有的水果,而这样小的果子只有衷州某个县才产,很甜,且贮存到这个时节很不容易。
“衷州卫指挥使宴请所留。”顾横之解释了一下。
对方说是“便饭”,却准备了很多野味与少量的蔬果。待指挥使离开,他便将其他吃食都分给了部下,自己只留了一只梨。
“那这位指挥使很有诚意。”贺今行没有拒绝,接过来,说:“我去洗一下。”
他目送对方出门,背后才响起微弱的声音。
“你不是不吃外食么。”贺长期朦朦胧胧听了一段对话,终于撩起眼皮,“我记得在稷州,谁请你都不去。”
“与人相交,免不了人情套人情,利益叠利益。”顾横之转身说:“能避则避。无法避,那就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