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59)
直到下午,这帮人才求动大夫去而复返。贺长期看着他们的熊样,无奈道:“看也看了,不回去还要怎样?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这回的事主要也怪我,经验不够,否则就能避开。”
军士却七嘴八舌地反驳他说:“这怎么能怪您呢?谁知道那些马匪如此大胆?”
“他们只围不攻,就是因为小贺将军的武功镇住了那个匪头子。”
“对啊,要不是小贺将军厉害,我们也不一定能把马完好地交给那些南方军。”
“……”
若非行动不便,贺长期恨不能捂住整张脸。
而贺今行在外头,听贺平将这一路上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贺平最后说:“三千马匪,就敢打军马的主意,真是胆子大得没边儿。”
“天灾严重,灾民激增,这样的匪徒只会越来越多,日后得提起警惕。”话虽如此,贺今行却心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要治本还得从民事上下功夫。
但他尚不知灾情如何,也不知朝廷会如何应对。
思虑间,一大帮子穿便服的士兵被赶出来。贺平也听见了刚刚屋里的对话,哈哈大笑,“小贺将军是真能扛啊,在仙慈关就是两倍三倍地训练,军纪守得比我还严。”
他说到这里,见军士们还在门口推搡,低声道:“大帅还没见过他,只是让他从步兵做起。”
贺今行见面便知仙慈关这回来的是一个百人步兵司,但听贺平这么一说,才恍然想通,“做步兵好,大帅是想培养大哥呢。”
在殷侯的治军理念中,步兵是一切兵种的基础。
没有战车就不能称为车兵,没有马匹就不能称为骑兵,没有弓箭就不能称为弓兵。军队里各种各样复杂的兵种都依托于他们的武器或者载具,只有步兵,不需要任何附加之物来证明身份。一个士兵只要站在战场上,就可以称自己为步兵。也只有步兵,才能最大限度地抗衡天气与地形限制,胜任所有战争任务。
他认为,当车兵的战车损坏、骑兵的战马阵亡、弓兵的箭矢射光,不得不下到地面、拉近距离与敌人肉搏的时候,面对战斗的勇气与近身搏斗的能力就是决定他们能在战场上存活多久的关键。而这两样,就是步兵训练的核心。也是一名战士踏上战场所应具有的基本能力。
在仙慈关,只有先成为一名优秀的步兵,才有继续拓展身份的资格。
贺平与其他军士一起离开,贺今行端着晚饭进去。
先前贺长期实在忍不住,就自己把木围子给拆了,迫不及待下了地。他的左手已经能活动自如,就自己接过餐盘摆到桌上。
贺今行等他吃完,说:“大哥,我得回云织了。”
“确实出来挺久了。”贺长期说:“咱们明日就走,一起到净州,怎么样?”
贺今行不大赞同:“我是打算明早走,但你应该再歇一歇。”
“歇什么歇,我马上就痊愈。”贺长期收拾好碗筷,没让他沾手,自己端回厨房,“得赶紧回去。”
贺今行没法拦他。
第二日两人到城外与西北军众汇合,一行人便拔营启程。
两日便到净州,贺今行没急着分道扬镳,而是以多送一程的名义跟到了玉水。
他在玉水城里兜兜转转,再一次找到那家铁匠铺。
昏暗的屋里,年过半百的老铁匠握着铁钳,从猩红的熔炉里夹起一块烧红的菱片状烙铁,放到铁砧上。
铁锤打下去之前,他进来了。
老铁匠便放下铁锤,“年轻人,你这个时候来,要什么?”
“我想打一杆槊。”贺今行比划了一下,“重骑兵用的那种。”
“马槊?一杆马槊至少要三年,而老头子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做过这东西了……不过你运气好,我有一根泡制已久的椆木。原本想截做两柄□□,现在拿来做成马槊,只需要……”老铁匠竖起食指。
“一年。”
第204章 二十六
仙慈关,日落时分。
一个硕大的藤筐从瓮城城墙上被吊着下放到关外的戈壁滩上。
在百丈开外等待许久的西凉人看到,立刻派出一骑,牵马过去接人。
藤筐里蜷着个男子,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手脚被和他拇指一样粗的绳索牢牢捆缚,头上罩着厚厚的黑布。
赶来的骑兵将黑布取下,他眯了眯眼,一时不能完全睁开。待手脚解放,他站起来露出全身,活像逃荒数月的难民。而后活动着手腕跨出筐,衣物收放间,露出一道又一道皮开肉绽的勒痕。
赤脚踏到戈壁上,感受到飞快流失的热度,他慢慢掀开眼缝。
昆仑之西有若木,赤华照地光灼灼。
一望无垠的戈壁滩尽头,一轮巨大的红日渐沉。它的沉没无可阻挡,仿似悲壮的具象,令霞光也染上了黑芒。
“真美啊。”那日阿用大宣官话,发自真心地赞叹。
苍天之下,一条宽阔的河流溢满余晖,追随着落日而去——业余山上的冰雪无时无刻不在融化,几百座山峰的雪融水涓涓流到山脚,汇成一条大河,名为“叶河”。
叶河沿着山形蜿蜒向西,流过仙慈关,流入西凉人的戈壁与草原。
宣人占尽地利,就连这条河,也被圈进了仙慈关内。
哪怕西凉人占据了这条河的十分之八,剩下的两分发源地也足够宣人扼住西凉东部命脉。
那日阿回头看仙慈关。关城之高,令他必须将头颅仰到最大限度,才能勉强一窥城墙上飘扬的旗帜。
虽然主帅姓贺,但西北军用殷字旗与金雕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