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462)
问心无愧,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人心里不藏事的时候,一睡觉就很容易睡到天亮。
崔连壁忽然惊醒,看到窗外还是黑漆漆一片,松了口气。
“堂官,您醒啦。”案前传来带着笑好似幸灾乐祸的声音。
崔连壁揉了揉眉心,看着跟前站桩的副手,骂道:“你小子就看着上峰打瞌睡,也不把上峰搬到榻上去是吧?”
“哪儿能啊。”盛环颂立即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伸出藏在背后的双手,左手公文右手信封,全放到他面前,“这还有信要让您过目呢,把您搬到榻上去,万一让您耽误事情怎么办?”
崔连壁直接从桌案下踹了他一脚,才开始处理这些东西。
盛环颂及时扭身,贴心地去给上峰换盏灯台,然后帮忙把案上的纸卷都整理起来。
兵部这几年只有提前下衙,绝没有超时拖延的。他们堂官这段时间之所以留宿官衙,是因为不知道得了什么奇思妙想,要编一本兵书。
崔连壁很快看完,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陷入了沉思。
这模样让盛环颂受到了一点惊吓,小心问:“堂官儿,出什么事了?”
公文叠在上面,他拿起来瞄了两眼,说:“西北边防确实该加固了,殷侯这些年拿到的军饷只够维持军队不散,现在估计也是没办法了。不过这钱不好拿吧?卑职敢赌一两银子,户部已经规划好这笔钱该怎么用了。”
他家堂官还是没说话,他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边军要钱都不是大事,那岂不是天要塌了?他又拿起信纸一看,“好家伙。”
“这要坐实了,可是通敌卖国,要满门抄斩,夷九族之罪。”盛环颂差点没压住声音,俯身凑到他堂官面前,“谁这么大胆子?”
崔连壁把信拿过来,送到烛火上,说:“人为权钱死,西凉人给的确实太多了。”
盛环颂瞬间意会:“真要查?”
“这西凉探子送给奸细的财宝,又不分给你我,为什么不查?”崔连壁看着信纸焚烧的火苗,伸手试了试火温,幽幽地笑道:“只是这满朝同僚,一个个都人面兽心的,真不好分辨哪头才是真狼啊。”
信与公文都是仙慈关送来的,信给他,公文要他转递给皇帝陛下,免得被截留在舍人院落灰。
最后几句肯定出自王义先之手,但仙慈关这两人同穿一条裤子,他就默认是贺易津的意思,见了皇帝的面也准备这么说。
能不能动摇圣心,就看造化。
盛环颂也深有所感地点头:“您说得对,现在分不到这些钱,后头查出来,就能分了。”
崔连壁看他片刻,把他手上的纸卷拿回去,“我还是赶紧编书吧。”
“这么急?”
“祸患将起,现在不赶紧编完,以后未必还有机会。”
五更天,上朝时间到,崔连壁略略整理坐皱的官服,就准备出门。
通宵就要换朝服,只有秦相爷和裴相爷才这么讲究。
盛环颂跟他一起,出门后看到其他直房才忽然想起:“对了堂官,还有一件事。去年送靖宁公主出塞和亲的禁军回来了,林远山走前只是暂时挂职,现在桓云阶差人来落档,您看?”
不是本人前来,看来桓云阶是真心想收。崔连壁就卖他个面子,“桓云阶要,禁军也勉强算是个好去处,那就让他留在禁军吧。”
“林千户,以后同为武官,又都在京中行事,大伙儿互相多照应。”兵部郎中将签好字盖好印的文书递给林远山。
他得体地笑着回应了几句,便拿着文书转去禁军衙门,领了牙牌和分到的官舍钥匙之类,再去拜见桓云阶。
桓统领大手一挥,先给他放了半月的探亲假。
朝阳已经升得很高,林远山走在大街上,看着两边商铺行人。一年不见,恍若隔世,都陌生得紧。
他走完一条街,被晒出了些细汗,却越发的茫然与疑惑。
为什么没有看到雁子印?难道换徽记了?
转到玄武大街,他甚至有些紧张,在看到胭脂铺还是原模原样之后,才放下心。一进门就看到掌柜在与人介绍胭脂,他便喊道:“祺罗姐姐!”
祺罗的背影肉眼可见地一僵,猛然回头,眨了好几回眼睛,才叫道:“远山弟弟?”
话音未落,已是潸然泪下。
“这是怎么了?”林远山才落下的心又提到半空,直觉模糊地告诉他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在几步外擦拭柜台的女子忙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拍了拍祺罗,接手那位客人。
“这位是……”林远山看那名女子有些眼熟,回忆半晌,才想起是在稷州的荔园见过,惊道:“浣声姑娘?”
浣声送走客人,向他轻轻一福身。
“好妹妹,你先看着些。”祺罗擦擦眼角挂着的泪,交代过浣声,拉着林远山往内室走,“你听我说。”
林远山由着他把自己拉进去。
灯烛一燃,室内缭绕的青烟、香坛供桌与挂在墙上的画像,便陡然映入林远山的眼中。
“祭祀?”他看着这一切,不敢置信地拍了几下额头,又狠狠扭了几下手臂,仍未从梦中惊醒。他一点一点地扭头,“大当家她?”
不论多少回提及此事,祺罗心中都忍不住涌起磅礴的伤痛。她捂住嘴,频频点头,眼泪随着动作大颗大颗地砸落。
“怎么会?”林远山后退一步,反手撑住墙壁,竭力镇定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我爹娘呢,二哥和大小姐呢,还有庄子里的大家……”
祺罗用手帕盖住脸,狠狠擦了一把,吸着鼻子说:“去年夏天,江南路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江水暴涨,太平大坝溃坝,水患严重。大当家被官府聘去稷州买粮,未至春风岭,却和大小姐一同殒身在船上。货船都被官府收缴卖给了苏家,大部分产业被查封,庄子和商行的人也都走的走,散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