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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51)

作者:謜 阅读记录

小西山即将放长假,六月初便是学期大考,学生们都紧锣密鼓地复习起来。

阴雨连绵十来天,到了五月廿十,府、院两试连考之日。

经历过一回县试,贺今行对流程已经熟悉,便从容许多。

晨起时只有毛毛细雨。

他打着伞,抱着考篮,挑了头小毛驴,因少付两个钱而心情愉快。

出了书院街,右手边不远便是重明湖。湖上烟雨蒙蒙,看不真切。

他牵驴左拐,悠悠地向稷州城里去。行至半路,忽然想起一句诗。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此刻有雨有驴,然则过的不是剑门关,他也不是诗人。

但没关系,稷州不逊剑门,他不会做诗但会背诗啊。

贺今行想着,被自己的厚脸皮给逗笑了。旋即想起自己那爱念诗的师父,不知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师父游历天下,或许已经念着这两句诗走过剑门关了呢。

稷州的城池轮廓越来越清晰。他握紧了伞柄,小毛驴哒哒踏过西黍水桥。

过了城门,却听有人喊他的名字,“贺、贺今行!”

“嗯?”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向他走过来,便停下等对方。

待那人走近了,仰起脸,露出熟悉的面容。他从驴背上下来,道:“是你啊,怎么在这儿等我,你家不是在城南吗?”

江拙点点头,“我专门提前来等你。”

“怎么了?”

“我来谢谢你。”江拙说完,抬臂平举叠掌,一屈膝便要跪下。

贺今行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我知道你要谢什么,但实在不必如此大礼。”

“我…你…”江拙使力要再跪,却拗不过贺今行,他没什么肉的脸皮立刻涨红了,说:“让我作个揖总行吧!”

他本在护城河沿岸的鞠城做小工,每日二十个钱。某一日老板却给了他一笔钱,说是知道他进了府试,叫他好好读书,待考过试了,不中再回来。

十五两银子,比他家一年的收入还多。江拙自然不信天上掉馅饼,坚决不要,与老板来回推。

老板烦了,才说是一个少年人托代转交的,若他不要,就收入自己囊中。

他半信半疑地接了,回去想半天,确定可能接济他的,只有见过两面的贺今行,一时五味陈杂。

于是每日仍和家人说出去做工,却是重回了社学读书。

“那还是可以的。”贺今行笑着放开他。

江拙退后一步,对着他深深地一鞠躬。

“大恩不言谢,江拙记在心里。此时再说什么不要或许矫情,但我还是要说,这十五两算我借你的,日后我一定还你。”

贺今行与他对礼,“不必客气,哎……”

江拙打断他:“我知道你在小西山读书,肯定不缺钱,十五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就算你有钱,我没钱,但是……”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贺今行见他似乎话没说完,便耐心地等。

江拙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一口气说道:“我爹说,朋友可以欠情,但不能欠财。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不想欠你的钱。”

他说完,便紧紧抿着唇,睁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贺今行。

后者愣了片刻,随即露出笑容。他把伞扛在肩上,腾出一只手握成拳,隔着蓑衣碰了一下江拙的胸膛。

“朋友,那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息了……”他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仿佛在思考措辞。

有那么一瞬间,江拙觉得被阴雨蒙住的晨光都被那双眼睛点亮。

然后听对方说道:“苟富贵,勿相忘。”

他摸了摸自己的蓑衣,头一次觉得棕毛粗糙。他放下手,渐渐攥紧了,重重点头:“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走吧,去考场了。”贺今行举正油纸伞,小毛驴已经转头回去了。

“嗯。”江拙说道,看了一眼他的伞,忽然想起什么,说:“今日会有大暴雨,你这把伞太小了,到时候考完出来遮不住的。我去给你找身厚一点的蓑衣。”

大暴雨……他闻言停住,微微皱起眉,“你会看天象?”

“也不算,只是涉及雨雪的懂一些。”江拙说,神色颇有些苦涩:“我祖父以前是都水司主事,我爹亦醉心此道,带着我也学了不少。”

“家学渊源啊。”贺今行赞道。

只是大宣已经有三十多年不曾出过大的洪涝旱灾,官民皆赞天子德行深厚有感于天,都水司一系却裁了又裁,就连科举取士,治水一道也有多年不考了。

江拙摇了摇头,“又有什么用呢。”

专研再深,技术再精,又不能赚钱,赚不了钱就吃不饱饭,读不成书。

贺今行也明白其中缘由,只道:“至少能提醒我避免下午被浇成落汤鸡啊。你说我拿这把伞去换一套斗笠和蓑衣,不加钱,行吗?”

他问得很认真,江拙忍不住笑了,也认真地看了看他那把油纸伞,遗憾道:“这多半不行。”

前者便说要如何杀价,后者借自己的经验与他参详。

两人一道在渐大的雨里走远了。

学宫外雨声欻歘,殿内笔声刷刷。

府试并不难,部分题目与贺今行曾经练过的某些有相似之处,他打过腹稿之后提笔落纸片刻不停。但毕竟题量大,也要注意不写错字,速度快不起来。

待到他写满答题纸,停笔待墨迹稍干的盏茶功夫,考试结束的钟声便响起来。

他交了卷,走到殿外檐廊上等江拙出来。

向外看去,只见黑云压城,暴雨如飞湍,自屋檐上如水瀑垂落,在台阶下汇成奔流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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