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32)
寻常毒药于他不算什么,只是但凡中毒,就不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也亏他年轻底子好,能扛过去就不肖提。
但贺冬对他何等熟悉,抓过手腕把了脉,才颔首道:“那我就这么给持鸳回信,免得她一直担心。”
他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就下车去,要和前者换位置驾车。
贺冬却说不急着走。
“就在这里过夜吗?”贺今行习惯性扫视周边的环境。
现在也是傍晚。马车停在一片山坳,几丈外的官道一路蜿蜒进原野里,尽头依稀可见村落轮廓,还有一匹马似乎在向他们奔来。
马是寻常的汉中马,马上骑手却不是寻常的过路人。
“横之?”贺今行看清是谁,惊与喜混杂:“不是走了吗?”
贺冬摊手:“我只说南方军走了,但没说顾二公子不会再回来啊。”
为了照顾对方的行程,他这一路赶车都快慢成蜗牛。
顾横之早早看到两人,下马时仍抿着笑。他把马背上的大包小包卸下来,一边说前面不好住店,就只买了些东西回来。
贺今行一问,才知他们出京畿分开后,他随队往江北走了一日,又脱身回来。为防万一,把明夜也留在了队伍里。
他有些懵,“今日是?”
“除夕啦!”贺冬说罢,开始打扫扎营。
“这么快……”贺今行去帮顾横之,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你独自回去,怎么对顾大帅还有你娘交代?”
这事虽筹划得早,但实际完成的时候还是有些仓促,遗留问题许多,尤其是横之那边。
顾横之看起来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烦忧,只道:“你别担心。”
他却有些焦躁,考虑过后,说:“把事实告诉他们也没有关系。”
顾横之正在拆一只大的纸盒,闻言停顿片刻,颔首道:“好,如果我无法靠自己妥善处理,我会考虑告诉他们事实。”
贺今行这才略微放心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对方与家人的关系。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那个时候,他想得更多的是怎么面对皇帝,这些因素就被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
他脑子里闪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听顾横之叫他,“今行,你看。”
一盏圆球似的滚灯被送到他面前,里面已经点上了蜡烛。
顾横之晃了晃灯笼,然后将灯笼用力往上一抛。
贺今行被吸引着仰头看去,黄昏与夜色融合的天幕之下,那只球形灯笼不断翻滚攀高,裱纸下光芒闪烁,好似星辰一般。
任它如何旋转颠簸,那支箍在中心的烛火都不会倾倒、熄灭。它将一直燃烧,直到蜡炬成灰。
顾横之双手接住回落的滚灯,如同捧着一颗星星,再一次送到他面前。
“愿君新岁安康。”有如此灯,颠扑不灭,和光长明。
他怔怔地接过来,忽然不敢注视对方,只盯着灯中光亮。
许久,才轻声道:“与君同愿耳。”
天化十六年的除夕,就在宁西路的某处官道旁过去。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相聚总是难得,别离才是常事。
翻过年,顾横之南下去追回蒙阴的队伍,贺今行的时间要松缓一些,可以慢慢西游回云织。
启程前,他让贺冬考虑回宣京,西北到底不如中原,没必要和他一块儿走。
后者叫他别打那些主意,主子就算及冠,在他眼里也是个孩子,只有亲自跟着才能放心。
贺冬不愿意,贺今行也没有办法。和这些长辈相处久了,他一动脑筋就会被看穿。
两人在初十到县城,外扩的城墙已修筑过半。墙体上都堆着厚厚的雪,看不出质地,但已初步可见日后的规模。
贺今行又去检查了井渠,看过水门,才悄悄地进城。
衙门还在放年假,他谁也没惊动。
宣京的消息紧随而来,年前朝廷争吵不休的两个人选都有了着落。
其一,谢灵意毛遂自荐,向皇帝陈请下地方查税。
“翰林清贵,有代天子巡查的资格;编修位卑资历浅,盐茶税道上的官吏虽忌惮,但尚可以接受;他与忠义侯走得近,裴相爷一派也不会过于反对。”
朝官对此互相妥协达成平衡,贺今行并不意外。但有谢延卿致仕在前,明德帝肯点头,就多了几分有意为之的微妙,定然有其他打算。
贺冬在一旁跟着看了些,结果给气笑了:“这些个当官的,都会打算盘。瞅着谢灵意不通税务,觉得好欺负,还不准谢大人一起去呢。”
有好几位官员上奏皇帝,极陈谢大人劳苦功高,当给足谢大人颜面,令其回江南荣养。其实就是怕谢延卿致仕之后,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钦差队伍里。
贺今行说:“不可能让谢大人去的。”
几十年的老户官,真让他上手查,别说里外两套账,再来几层障眼法都能给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后面,“谢灵意的目的,应该也是想与谢大人一同南下。”
陛下赞谢灵意勇气可嘉,择完钦差班底,问他还需要些什么。他请禁军两百,尚方宝剑一柄,从广泉路查起。
谢延卿要回江南。但江南路的商业因为前年的水患损失惨重,清过一回田,查过一回税,又还在免赋税期间,不可能从这里开始。
选择广泉路开刀,谢灵意就能带着禁军护送自己的祖父到江南路。
他思及此,取来纸笔信纸,“清河县乃临州治下,我给康大人写信,托他对外祖父照顾一二。”
贺冬就帮他研磨。
“回江南的路不好走,广泉路的税也不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