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6)
“呸!”旁边老人赶忙打断他,“你这小伙子还是读书人!可别乱说话!”
老伯四下看看,凑过来嘀咕:“山神待我们这些信众就如同父母官,肯定不忍心我们挨饿,有什么不能吃的?更别扯什么尊敬不尊敬了。”
“而且就你俩有肉吃。村长是看在你俩救了我们村儿的份上才对你们这么好,别不识好赖。”
贺今行刚想张口咬下去,听他这么说,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饼,果然是和了肉末的。
再一抬头,就见依偎在老人身边的小女孩儿直直地盯着自己。
视线往下,女孩儿手里捏着一小块白面饼。
他把肉饼递过去,问:“要吃吗?”
小女孩点点头。老人赶紧搂住她,哄道:“那是给哥哥的。穗儿也有,咱们吃咱们的,穗儿最懂事了,不能胡闹啊。”
小女孩看看爷爷,再看看对面的大哥哥。她又点了点头,“我……哥哥,我能和你换吗?”
“可以啊。”贺今行伸出另一只手摊开。
“穗穗!”老人叫了声,小女孩儿说:“爷爷,哥哥答应和我换的。”
她站起来,和坐着的少年差不多高。
她把自己那一小块面饼放到少年空着的手心里,再在另一张肉饼上掰下一角,小心地抱了回去。
黝黑的脸颊上浮起小小的酒窝,“谢谢哥哥。”
贺今行看着这个孩子,他们目光平行。
他握住左手,也露出笑容:“穗穗不用谢。”
坐在老人腿上的小男孩儿看着一大一小吃起饼来,拉了拉老人的衣服,翁声说:“爷爷,我也想吃。”
“阿牛也有啊。”老人低声道,把白面饼掰得细碎,喂给他,“爷爷的先给你吃。”
“姐姐……”
“我出去走走。”贺长期忽然起身就走。
“唔!”贺今行没拉住他,向老人打了个手势示意,爬起来叼着饼跟出去。
外面仍下着小雨。
天际泛灰,山色空寂。
“大哥怎么了?”贺今行追上贺长期,刚开口就见后者弯腰干呕几声。
他立刻扶着对方,伸手去探额头,“生病了?是有些烫……”
贺长期摆摆手,手里还捏着那张只咬了一口的肉饼。
“这玩意儿肯定馊了。”他说着把巴掌大的饼掷了出去,“吃着恶心。”
“你发烧了,吃东西感觉恶心想吐也是正常的。”贺今行把人往回拉,“生病了不能淋雨,我们回去。”
然而贺长期不止比他高,还比他壮。他使出力气去拽,硬是没拽动。
这小牛犊似的少年仰面朝天,任由一帘又一帘的雨糊住自己的眼睛,仿佛如此就什么都看不见。
干干净净一片黑。
贺今行松开手,喘了口气,“大哥还想淋多久?”
显然对方心有郁气,但他没法开解。况且这么大的人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结果好与坏,都该有自己承受的觉悟。
“时间太长我就先回去,不管你了。”
贺长期闭着眼,听踩着雨的脚步声远去。
直到一点儿声音都捉不到了,他才低下头颅,轻声说:“要你个小孩儿来管。”
然后睁开眼睛,就见本该回了庙里的人蹲在他面前两步远,正托着腮看他。还挪了挪下巴,笑道:“嗯,要的。”
细雨蒙蒙,缩成一团的少年人看着小得不得了。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颇具调侃意味,让贺长期沉郁的情绪一下子就散得一干二净。
他咬着牙,上去狠狠揉了一把对方的头,“要个屁!蹲这儿发蘑菇呢。”
“蘑菇好吃,我倒是想,但发不出啊。”贺今行抓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晃了晃脑袋,笑道:“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等等。”贺长期皱起浓眉,“那儿好像漂着人。”
贺今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下洪水成湖,露出的几片屋顶分散如孤岛。
浆黄的水面漂来一截浮木,木头上扒着一个人,还拽着一个澡盆,盆里蜷着的应该是个小孩儿。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们,立刻惊喜地招手。
然而他一松手,木盆便漂走了,他又立刻去抓,洪水涌动,反将木盆推得更远,浮木也带着他反向流动。那人急疯了,竟舍了浮木想去救自己的孩子,然而忘了自己不会凫水,反应过来后只能徒劳地扑腾挣扎,呼喊救命。
变故只在瞬息。两人飞快对视一眼,贺今行:“哥,你去救孩子!”说罢便往山下飞奔。
那人的方向正好有处突出的山石,离水面六七丈高。他几个起落点上前,提气一跃,如鱼鹰一般飞入水里。
落水便小腿一抽。
昨夜精疲力竭,歇了几个时辰还是不够。他在水里停了一瞬才浮起来换气,见那人随洪水沉浮,口鼻已被淹没,立即提速游过去。
其实他水性并不算好。师父教他时说这是必需的求生技能,他想学好,但囿于身份,只能悄悄在汤泉里扑腾。
这是他第一次游入如此宽阔的水域,因为一条命。他却没有曾经想象过的那些特别的感觉,而是奇异地想起自己塞在腰间的饼。
泡了泥水,怕是不能再吃了。
贺今行游到那人身后,托着对方的下颌冒出水面,立刻响起剧烈地咳嗽。
“你别怕,我带你上岸。你的孩子也被救了。”他一边安抚,反复地说着“别怕”“别急”,一边竭力带着对方回游。
游出不远,身前拖带着的人恢复了些力气,开始乱抓乱蹬,抓住了什么便如逮着救命稻草一般死命往下按,试图借力把自己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