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64)
没有人不想更容易地活下去,队伍越来越大,他便划分成多队,让刘县尉与一干班头衙役分别带领。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云织县的官民们坚持白日忙农、晚上操练,汗水越滚越多。就在这个时候,贺今行收到了一封长信,他捏着信封,指尖似能触到江水的沁凉。
展信便是担忧,忧西北战事致生灵涂炭,虑好友濒临战火安全有虞。再是江南路开征的凉饷与其他新增的税赋,兼之汉中路粮食紧缺、粮价飞涨,导致正在夯基的太平大坝不得不暂时停工。
贺今行知晓朝廷划给各路州的,却并不知的连锁反应,第一个年头便是这一停,不知何时才能复工。
写信来的江与疏正是为此焦虑。
江水是江南的命脉,漕运就是流动的血液,大坝早一日修筑完成,早一日通航,就能早一日令江南重塑血肉,恢复生机。若是放置久了,任风雨侵蚀,前功尽弃,再来又是重头做起。
今行,该怎么办呀,我觉得不能停,我是否该去求见许大人,或者在此之前先去游说其他大人?但近日又征饷又颁新政,诸官似乎都对许大人有些意见,总督府又忙得日夜不歇……
几页絮语带泪,贺今行仔细看完,不由也跟着忧虑起来。
他提笔先报平安,再写建议之法,却久久没有下文。
仗在秦甘路打,却牵动着整个神州。菅州焦灼的战况,累关徘徊的流民,江南被迫停工的大坝,稷州往西北运的粮草,以及各路州征收的凉饷等等等等,各方各面的事务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怎么解?
他脑子里仿佛塞满了乱麻要炸开一般,不由抬头,盯着窗下那盏滚灯,轻呼一口长气。
凉风拂面,他渐渐平静下来,重理思路,然后更换纸张。
这个夜晚,有的地方只一豆微光,有的地方明如白昼。
菅州城破的消息率先传到衷州的陆氏宗族耳里,这一大家子吵了小半月,不吵了,老少迅速达成一致。
“那西凉人可是到哪儿都屠城的,全是杀人魔,咱们投他们有什么好处?不如带着金银财宝下中原,买产置田,好不快活?”
“对啊,反正过了累关,西凉人还能追上来不成?”
“等咱们出了衷州,只要死守这个秘密,谁又能知道?”
亮堂堂的主厅里,除了摆着冰盘的地儿,能坐下能站下的位置无不有人,男女老少,皆是陆氏的族人。
站在人前的几个男丁滔滔不绝:“各位族老,陆氏要出衷州,站稳中原,此时就是机会!”
“族长来了!”却听屋外小厮高喊。满堂骤静,靠近门边的人纷纷让出道。
陆潜辛依旧是一身粗麻衣,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一圈,才问:“各位族老与嫡支众脉都在吧?”
“都在!”众人立即回答:“咱们商量好了,请族长下令,我陆氏全族撤离衷州,迁往中原!”
“宣京不便去,遂州,临州,都是好去处,族长以为呢?”
陆潜辛微微摇头:“陆氏当立于宣京,这是先祖的遗愿,我们怎么能违背呢。”
“咱们还能进京?您不是……”几个领头的飞快地对视一眼,皆不解道:“难道族长您有办法开复?”
“当然有。”陆潜辛颔首,在一大把狂喜夹杂惊疑的目光之下,合掌轻拍。
仆从们如流水冒出,在厅外大院中摆开桌椅,送上酒菜。
他张开双臂,叫他的亲族们入席宴饮,而后举杯示意。
“庆祝咱们从此走出衷州,干!”几个年轻男女语带豪气,仰脖饮尽。
然而酒液一入肚,这几人便拿不住酒杯,扑到酒桌上,口鼻溢出黑血。
旁座大惊,试了鼻息,竟已气绝。
“老贼皮竟然下毒!”一名族老指着陆潜辛大喝,心底暗暗庆幸自己警惕,还没有喝下这杯酒。
“你说得对,我下毒了,还不止下在饭菜里。”陆潜辛负手大笑,眼角叠起风霜痕迹,和气道:“陆氏可以进京,诸位却不可以离开这里。”
话落,先前那族老只觉刹那间头晕目眩,心腹剧痛至呕血,最后一眼便是对面亲族惊惶的脸。
一时间杯盘倾倒,人仰椅翻,惊响不绝。
唯有陆潜辛站如寒松,端着酒盏,瞧着满院族人倒成一地尸体。
待一切安静下来,穿堂风吹开血腥。他转过身,注视着厅中堂上高悬的牌匾,将杯中烈酒倾洒于地。
“敬我妻,敬我衷州,敬我先祖贤德之名。”
第237章 五十九
端午节后,菅州沦陷,固守军民十不存一。
正此时,牙山以南冬小麦翻黄,山北则层林尽绿,从雩关深深浅浅地铺到天边。
关楼平地拔起,窄而高,“嬴”字大旗竖在楼顶,几乎能够到两侧山头的烽火台墩。
统帅嬴追就立在飘扬的军旗下,眺望关外。无边无际的合撒草原上,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
去岁冬雪重,今年水草丰。
她却无暇为百姓即将到来的丰收而喜悦,一直想着西北送到的急报,面容沉郁,展平的眉心折痕难消。
“西凉大军绕过仙慈关所在的净州,连夺苍州、菅州,下一步,很有可能就是衷州。换言之,铸邪怒月的目的本就是累关。”
牙山大小峰岭无数,嵌在山峰之间的城墙亦有许多节,连绵相接,犹如盘山而卧的巨龙。
守在城墙上的人难以纵览全景,却自有山河在她心中。
“西北是中原的屏障,中原是王朝的根基。鸣谷一破,西北将陷;累关再破,王朝难存。仙慈关与累关两道防线已失其一,不可再失其二,否则我大宣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