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69)
顾横之“嗯”了声,松开手,随意在地上捡了把出鞘的刀,就片刻不停地去追仓惶撤退的交禹王和贵族们。
着甲的武士层层拦住他的路,他刀一横,便杀将上去。
“小心!”裴明悯提着心,听见身后数声异动,回头一看,又有几个人从水下爬上露台。
不,整个翠玻台濒临的水面,都不断有人冒出来。仿佛水鬼爬上岸,带着泼天的杀气将楼台围住,激战很快展开。
政变?起义军?
他再去看大祭司,后者刚刚爬起来便被几把刀指住了脖子。
因四面被围,交禹王没能及时逃脱,不得不与贵族们一道退上高楼。
王军主力皆被派出平叛,留在王城的只有一支精兵卫队,跟到翠玻台的更是只有一半人数。起义军全数出动,很快控制住四下局面。
高楼周围死伤一片,楼上贵族们愤怒无比,咒骂不停,“叛奴贼狗,不怕神罚吗!”
他们从未经历过奴隶反抗,仍然下意识地将眼前的事件当成闹剧一般。
首领预备谈判,询问顾横之的意见。后者直接取来桐油与火把,一把火将楼台点燃。
湿润的水汽被蔓延的大火快速蒸腾,漫天繁星也被对照得失了光彩,整个翠玻台的人都被烘烤得汗流浃背,往后撤了些。
“你是顾家人?”被羁押于一旁的大祭司突兀开口。
顾横之没有回答,瞥他一眼便重新盯着楼上的状况。
这就是承认了。大祭司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道;“顾氏杀我先王,屠我子民,今日竟又一次重演。”
他怨毒地盯着青年,“我以我神的名义诅咒你们顾家人,亲族相残,血脉断绝,凄惨而终。”
“大祭司住口!”起义军首领打断他,抱歉道:“顾将军勿介意。”
“我信的东西不多,神鬼不在其中。”顾横之叫守在楼前的起义军做好准备拿人。
奉命将大祭司封口的两个起义军却犹豫着不敢上前,他哈哈大笑:“你不信!对,你就是罗刹恶鬼!你所信奉的一定会将你背弃!”
首领看不下去,亲自给前者嘴里塞了布条。
顾横之的背影顿了一下,而后转过身,头一回认真地打量大祭司。
在呼吸的间隙里,他想起荟芳馆的月亮,这足以令他坚定。
“他不会。”
月亮不会背弃任何一个人。自然也包括他在内。
大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而起,
交禹王屁滚尿流地被人墙护着冲下楼,短暂地交兵之后,被起义军顺利制住。
顾横之没有太过在意,直到另一名大贵族也是交禹王的兄弟,试图趁乱冲出重围。
他拨开左右的起义军,亲自过去把那人抓住,打断了双腿扔到露台上。
这场突袭彻底结束。裴明悯也恢复了些精力,过来低声问他:“王大人呢?”
“带走他的不是起义军。”顾横之不太确定地说:“我猜测是你祖父。”
“……我爷爷?”裴明悯惊得不知该作何感想,半晌才整理好表情,暂且不计较此事,“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顾横之毫不迟疑:“我要回剑门关。”
裴明悯则沉吟道:“使团其他人还被关着,我得去救他们出来,和他们一起。看起义军的反应,我怕他们放过大祭司,必须解决掉他才行。还有先前联系忠义侯那件事……这样,你先走,我和使团把事情处理完就回京。”
顾横之本就是私下跟着使团来的南越,不再有需要他做的事,独自离开也没有异议。
他向起义军首领告辞,牵了两匹马,将那名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大贵族绑上马背,便打马向北,扎进了苍溪林海。
连奔两日,才走出林海,走上夹在绝壁之间沿地势起升的关道。
漫山遍野的火棘早已褪去鲜红外衣,变成蕴满生机的绿。他在拔地而起的关楼百步远勒马,将载了一路的南越贵族拽到关前,在守关将士的喝问下摘掉斗笠。
“是我。”
闻讯前来的守将正是去岁中秋与顾横之一起驻扎在此的杨将军。他伤好之后,向大帅请求在剑门关多镇守一年,年节也不曾回家。每日除了值守,就是为阵亡的同袍刻碑。
此时相见,看到那个南越人,瞬间明白用意,“二公子啊。”
顾横之什么都没说,拖着只剩出气的南越贵族,到烈士碑前,上香时才哑声道:“顾钰,前来祭奠。”
祸首已斩,望诸位泉下安息,魂归旧土。
长风自火棘岭流淌过剑门关,树涛阵阵,军旗猎猎。犹如颂声,献给在此抛洒热血的所有将士。
五月中旬,西北军与凉人交战已有一月,逐渐摸出了敌军的作战规律。
他们兵马未动,斥候与细作先行。以铸邪怒月为首的西凉将领再根据反馈回来的情报,选择进攻目标并布置战术,以足够的骑兵为先锋,对目标进行精准而迅速的打击;步兵在后作为兵源保障,并在骑兵摧毁敌对力量之后,接手占地巩固战果。
这样的作战方式对骑兵、马匹以及辎重消耗都极大,所以他们打完一战,至少要休整三到五日,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就像涨潮时的海浪,凭借情报优势与兵力优势,一波一波地向岸上推进。
仙慈关据此调整了防守策略。
一是尽量阻断对方的情报来源。王义先从年初就开始肃清内部,但那时他们只能管到自己,现在则有立场与理由请总督府协同,缉查整个秦甘路的官僚属吏。
二是改变作战方式。将原本呈线状排开的十来个营点收缩为几个军团,皆配备车营,只把住几处战略要地,并加大军团之间的塘骑巡逻联系,以应对西凉骑兵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