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588)
侥幸躲过这一波的人听着,止不住地抖成筛子。相邻的混血儿操着口音不同的方言,叫他们别怕,“等这波攻势过去,就轮到我们。”
“可人死了啊?”一个汉子怔怔地说。
昨晚还说好帮忙装运家当的乡亲,就这么倒在自己面前。什么都来不及做,甚至不曾和那些西凉狗贼打个照面,就这么死了。
天杀的。
可恨啊!
第一缕金光洒下大地,箭雨逐停。西凉骑兵向两翼散去,露出其后举着盾的步兵,掩护云梯冲车向城墙杀来。
“放箭!”贺今行将弯刀往墙上一放,反手取下弓来,右手已捏了三支羽箭。
桑纯随之换了号子,代替传令。
贺冬在底下听到,和城里仅有的两个大夫带着挑好的帮手奔上来,为轻伤的治疗,将重伤或是已阵亡的搬下去。
大夫们躬着腰在城墙上迅速移动,神仙营已开弓速射。
民壮们没有弓箭,就握紧武器,紧紧盯着城下如虫群迁徙的西凉人,希望这些畜生能被多射死几个。
然而他们的弓箭实在太少了,西凉人又盾甲齐备,分工明确,互相掩护,伤亡率远远低于他们。
仿佛过去了许久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西凉人就冲到了城下。云梯“砰”地搭到眼前,才如梦初醒,举起锄头。
“丢石头砸!”旁边不知谁在嘶吼,这个汉子赶忙放下锄头,搬起墙根堆的一个石墩,就对准攀爬云梯的西凉兵砸下去。
看着对方滚下梯子,还砸到了其他的西凉兵,他哈哈大笑,“兄弟,我给你报仇!”
笑罢疯狂地将瓦石往下砸,可西凉人实在比他们多太多,一批砸下去,另一批又爬上来。
“不能让他们上来,快砸!砸死他们!”
“可石头不够了!你们还有吗?”
“没有了!木材也没有了!”
“没有就打,把他们打下去!”
眼看着西凉人越爬越高,就要接近城楼,而储备的一批瓦石木材已经耗尽,众人纷纷拿长武器向下戳刺。
城里有百姓发现箭雨似乎停了,冒险出来看到城墙上的状况,一拍大腿,回头叫人:“天也,西凉人杀上来了!咱们不能光躲着,得去帮忙啊!”
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纷纷出动,不等安排,自发去寻自己能做的事。搬木石上城墙的,往下抬伤员的,或是干脆拿了武器加入民壮抵抗敌军的,各自脚不沾地,撞上了也互相退让,比平素还要团结。
贺今行正因人手锐减想动员大家,没想到大家自发、先行前来。
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的百姓——
忽听刘县尉在底下焦急地喊:“县尊!不好了,城门要裂了!”
他按墙往下一看,西凉人的冲车已经开到了城门口,正在冲击城门。
城门洞里有一批百姓拿身体在堵,但木制的城门并非坚固如铁,一被撞裂就全完了。
“把麦秆也搬上来,快!”
一捆一捆麦杆被搬到贺今行跟前,他拿刀从未熄的火盆里挑了块火石到麦秆堆里,只一个呼吸,晒干的麦秆便轰然烧起来。
他不惧高温,将燃烧的麦捆扔下城墙,砸到西凉人的冲车上。接着一捆两捆,左右一齐来,数十捆麦秆迅速倾泻下去。
城门前迅速燃起大火,推车的西凉兵们弃了车,呼号着四散。充足的麦秆又引燃了木头造的冲车,大火久久不息,橙红的火舌几次舔舐到垛墙,仿佛天边散去的朝霞都落到了云织县的城头。
贺今行撕了被火燎到的衣袖下摆,提刀跃至别处,救下差点栽下城墙的民壮,转头与登上城楼的西凉人搏杀。
满城百姓没有几个受过军事训练,却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协调磨合,呈现出一种无师自通的井井有条。
每个人都用尽全力奋战,直至受伤力竭,仍不愿意放弃。
上到县令,下到烧火老妇,此时此刻,都只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就是守住城——守住他们自己的城。
以致于西凉军几度站上城墙,又被杀了回去。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三个时辰了,竟然连城墙都上不去!”西凉军中,督战的将领对几名下属将官大发雷霆。
一个上午看下来,这座小县城分明没有多少军队,守城的除了少部分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其他只是连军号都听不懂的普通百姓而已!
“我们骑兵本就不擅于攻城,又没有攻城械具,实在难办啊。”下属辩解,丝毫不提那些宣人见了鬼似的坚韧、不怕死。
对,他们从神救口外暗渡上来,没能携带投石机和火炮,也没有火箭床弩,只有在关口缴获的几架云梯和一架冲车。就不该来攻城,去净州打前锋多好?
另一名下属说:“我们伤亡已有两百余,是否先撤回来进行调整?”
“撤什么撤!”将领看着移到头顶上的太阳,任务时间将至,不由焦躁:“加大兵力!”
其麾下士兵不得不饿着肚子继续攻城。
然而面前看着防守简陋的小县城就像一块没有什么肉的硬骨头,直到日头偏西也没咬下来,甚至崩了自己几颗牙。
经过大半日的鏖战,攻守双方的喊杀声都减弱了许多,围绕城墙的拼斗却没有停歇。
直到西凉军后方响起了鸣金之声,前方士兵才终于撤退。
将领下了马,跑步向一支飞马而来的精锐小队,到首座跟前:“将军恕罪!”
那日阿面容冷峻,声音更冷:“我视你们为精兵,才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们。没想到啊,射天火、掘地道,有那么多种攻下这座城的办法,你偏偏用了最简单却也是愚蠢的强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