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31)
结果一通折腾下来,户部认了疏忽的罪责,代管工部的秦相爷连句话都不曾漏。
他一想到此事便不爽快。
但嬴淳懿瞟他一眼,他也就撇撇嘴,不说了。
裴孟檀对于这些话不置可否,仍然温和地笑道:“不多操心,怎么能揽事?”
忍让这么多年,也操心了这么多年,不差后头这一年两年。
他目送几个年轻人离开,宅院重又冷清下来。
今日腊八,当祭祖敬神。
然而裴氏的祖祠在稷州,老爷子健在,尚轮不到宣京的大房主祭。
他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儿子远在北黎王庭,中间隔着冰封万里的合撒草原,音书难修。
看望过老师,谢灵意要回户部衙门,剩下两人则一道回了公主府。
顾莲子一进正殿,就把自己摔上榻,“还是这里自在,下午那么好的睡觉时间,我偏偏睡不着。”
“尚未入夜,睡什么睡?”嬴淳懿展臂任由侍女宽衣,换上便服,目光并不看他,只道:“觉得无趣,就看看功课,明年你也该下场考一考了。”
“考什么啊,考中功名能求外放么?”顾莲子闭着眼模糊地说。
可惜嬴淳懿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来日方长。有功名傍身,日后路也宽些。”
那边却不接话了。
侍女退下,长史抱了几本册子进来,送到书案上,再退立一侧,将今早被吩咐的事一一汇报。
嬴淳懿边看边听。半晌,听到晏尘水还在试图寻找傅禹成下葬当日、所有接触过棺椁的人,忽地拧眉:“还不死心?”
长史问:“可要制止他?”
“这人……傅家的一众子嗣没闹,朝廷也没特别关注,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嬴淳懿便知这又是个脑子轴的人,但终归有真材实料,还在刑部做事,日后或许用得上,“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一下,别白费功夫。”
长史应下,将此事列入明日的要务一栏。
汇报继续,嬴淳懿却想起什么来,回头问:“你和晏尘水是不是有过交情?”
“嗯?”顾莲子当真思考了一下,他好像是和晏尘水一起打过球吃过饭,不过这样的人多了,也就泛泛而已。
但淳懿的意思显然不是问交情,他不情不愿地下榻,“我去找找他。”
冬日昼短,等他晃悠到千灯巷,天就快黑了。
晏家大门紧闭,小院里一丝光亮也无,显然那父子俩都还未归家。
今日兑了初四的休沐,顾莲子也不知晏尘水去哪儿了何时回,在巷口茶铺小坐到宵禁将近,仍未见他的踪影。
反正他来过了,没找到人是那人的问题。
他百无聊赖地想,要查就查呗,反正傅老鬼不是他们杀的,查到谁都能看个乐——最好能证据确凿,闹到御前才好。
思及此,他干脆付了茶钱,打道回府。
被他寄予“厚望”的晏尘水,则根本没有回家,而是背着书箧出了永定门。他白日从几个目击者口中对比确认傅禹成的尸身有异状,下午就决定去验证真假。
这么急,一是趁热打铁;二是刑部这几个月一直加班加点,能私下活动的时间太少,今日不去,下一次就得等到除夕才有公休——大过年的去掘坟,让他爹知道了肯定有意见。
年景不好,各地偷盗劫掠之事频发,牵扯到人命官司的案子也就多起来。刑部又裁了几个郎中、主事,秋审就多弄了半个月,连带着朝审一起往后推。
傅尚书暴病死于家中的消息传到刑部时,晏尘水刚了结一宗蓄意谋杀的案子。
案犯杀人手法巧妙,又把有意焚尸假作成无意焚死,仵作验不出。
晏尘水干脆找了间废弃的屋子蹲进去,让同僚在外面放一把火,呛了一嘴灰才喊人把自己拉出去,和死者一比对,就发现死者口中的烟灰是被人为灌进去的。
他顶着满头满身的污迹咳个不停,忽然间听说工部的傅大人暴毙了,不由大惊失色。
在刑部人口中,暴病就是暴毙,说得好听些罢了。可是傅尚书那样脑满肠肥耽于享受的人,荣华富贵未尽,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晏尘水当即抓紧时间跑到傅府,想要看看尸体,结果毫无疑问地被当作闹事的打了出来。之后就算表明身份,再三请求也无果,傅家人把他当贼似的严防死守,隔天还上告御史参了他一本。
回到刑部,众同僚也觉这厮死得蹊跷。可傅家没人递状纸,就立不了案,查案自然也无从谈起。
律法上的手续走不了,那他就只能在自己有空的时候,暗中查一查。
傅氏祖上是地道京里人,旁支东西南北四处流,嫡支一直没有挪动过,宗祠陵园就在京畿。
这类世族陵园占地广,围墙长。晏尘水远远观察好一会儿,没瞧见巡守的家丁护院,便重新甩燃火折子,小心地摸过去,翻墙进园。
下葬已超三个月,守灵哭坟的孝子们早就回去了。傅宅依然挂着白纸幡,家里人出入都系白绦,可内里是哭天抢地还是花天酒地,关着门谁知道?
他找到傅禹成的墓。想是人生前走得突然,来不及准备后事,坟墓也就修得潦草。不过这反倒方便他摸索个好位置,掏出工具,跟倒斗似的向封土底下挖洞。
早已入夜,四下漆黑,雪无声地落。
他倒是不怕周围的傅氏先祖活过来,毕竟这些死者真要有灵,哪儿轮得到他,早就该被傅大人这样的不肖子孙给气得跳起来了。
但打盗洞当真是个费力气的活儿,晏尘水挖得满头是汗,直想找个帮手。可惜相熟的同僚都不愿意深入这件事,而他的朋友们,又都身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