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43)
他们显然适合更加广阔的地方。
斩首铸邪怒月是大功一件,他早已想好借此为他们请入民户籍,登户部黄册。待他们日后离开仙慈关,无论做什么,都有正经的身份户碟。
只是未来日子还长,若有更多的功劳傍身,能走的路就还要宽上许多。
这些鲜少考虑未来的混血儿们听他慢条斯理地分析,都有些无措的茫然。
年幼的时候东躲西藏,有上顿没下顿,被卖做黑工之后随时都可能饿死、累死或者被打死。后来跟着将军脱离毒窟,在草原和戈壁上自由自在地跑马,也从未想过“未来”这个词。他们关心的,不过是能打到什么猎物,找到什么宝矿,自己又缺了什么东西,能拿什么去换取。
可听将军说起,原来人的一生有那么长,现在就要考虑到往后的几十年,他们还远远没到终点。
“……能跑马,能去不同的地方,能正面对上西凉人,能挣得功劳。日后退下来可以去当驿兵,可以给中原的商队押镖。不过,也要比留在云织危险得多,上战场大家都明白,随时都可能面临死亡的威胁。”贺今行一条一条给大家比较,“如果留在云织,可以做快班衙役,可以学一学木工或者其他手艺……”
围着他的混血儿们跟着他的话,也开始思考、比较。
没有人惧怕死亡,因战斗而死更是值得称道的勇士,尸骨能被活着的兄弟们葬到高山之上。
但是,桑纯问出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那将军你去吗?”
贺今行慢慢地摇头,“若无意外,日后我会离开西北。”
“就不能一起吗?”桑纯眼巴巴地看着他。
“可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我也不会为哪一个人徇私。”他有些不忍心,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情,叹道:“那就大家自己选。”
混血儿们顿时陷入巨大的纠结。他们大多数人都和桑纯一样,不想离开西北这片广袤的土地,不想年年月月都囿于一处,也不想和任何一个兄弟分开。只是不如桑纯心思敏锐,早早地感觉到不论是否留在云织,最终都会和将军分离。
桑纯问:“我们还能经常联系吗?”
“当然。”贺今行抬起右臂,指向盘旋在高空的生灵,“只要苍鹰飞来,我就知道是你们。”
大家皆仰头看去。
随营的两只苍鹰见他们许久不动,唳叫一声,各自飞向不同的远方捕食去。
待那两点黑影消失在天边,混血儿们也做出了共同的决定,整队北上。
星央留在最后,说:“打仗很危险,我跟他们一起去。等打完仗,我再来找将军。”
贺今行不知他怀着怎样的决心,但哪怕只是为了这其中隐含的“能活着回来”的寓意,也欣然颔首应:“好。”
而后目送这些曾共同生活也曾并肩作战的青年们远去,在他们频频回头时,挥手告别。
待他调转马头,便只剩一人一骑。
良夜温柔地将他拢入怀中。
“走了多久?”顾横之回营,听说他来过,立刻问。
“有三个时辰了吧?”杨弘毅觑他难得有变化的脸色,就像下午看到小贺大人突然到来一样,奇道:“难道将军有事要同小贺大人说?”
顾横之望了一眼天色,碧山已暮,云暗几重。
“没有。”他低声说罢,提高声音:“传令下去,全军整备,子时开拔。”
时间就是战机,这一场仗打得越快越好。他摸清敌情,回来的路上就有了夜袭的计划,刻不容缓。
一听又有仗要干,杨弘毅也绷紧神经,当即就去传令。
才睡下去一个时辰的将士们都飞快地爬起来穿甲戴盔,装好干粮拿好武器,没有一个人抱怨。
既能报仇雪恨,又能建功立业,何不为之?
这支特编营夜袭净州城南营垒的当夜,部署在净州东部的西北军,亦对距离累关最近的那座小县城发起进攻。
韩将军没有将城池围死,放了西凉人的信兵通过,使得驻扎城中的西凉将领早早弃城向邻县撤退。他们半道设伏将人一网打尽,再捆了一部分,装成残兵去叩邻县的大门。
群星尚未落幕,血与火再一次沸腾于净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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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邪怒月一死,直接引发了西凉朝局的大动荡,国内其他具有继位资格的皇室贵族们皆冒了头,一些野心膨胀的甚至盯着老国王的位子蠢蠢欲动,各使手段,欲逼老国王立自己为储君。
亲王铸邪蒙诸顶替了自己的侄子继任东征大军的主帅,当王后密召他勤王护驾时,他不得不率领驻扎在仙慈关外的大军赶回国都。
临走时,他派人传发军令,命占领秦甘三州的军队在原地修筑堡垒,以防守为主,坚持三个月,待他肃清朝政,再回头与宣人决战。
问题是,他的大军在仙慈关外,与秦甘三州之间横亘着一道百里宽的天堑。神救口被堵,信兵被迫绕道鸣谷关,需要北上走大半条业余山脉,再南下将军令送到各个队伍,路途遥远,风雪当道,艰险无比。
铸邪蒙诸派出百余名信兵,在路上就折损过半,太子身陨的消息与坚守战略的军令一起送到最南端的净州,已是腊月末。
驻扎净州的西凉大军约有两万人,全军惊痛不已,缟素哀悼储君。结果没几日,便突兀传来军情急报,得知自己已被三面包围,悲痛之余更添骇然。
主将因前几日才收到主帅命令,不敢贸然出兵,只能按兵不动,以州城周边山岭为阵地,和前来夺营的小股宣军打攻防战。同时派出斥候向东、南两面打探,派出信兵前往苍州与菅州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