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695)
完成任务的小厮眉开眼笑地走了,贺今行在街上就打开了请柬。
婚期是月中望日,还有半个月。
他下意识环顾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思考要送什么贺礼。
秦小少爷生来富贵,什么都不缺,对寻常人来说很贵重的金银珠宝,他随手可抛。而他自己身无几两黄白,也无力去购置什么新奇的珍玩。
既然买不起,就自己动手好了。
他去安化场买了一截椴木,并一些薄铁片细铁线。回到官舍,发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下手,又去请教邻舍的工部官员,借来了图纸和一套简单的工具。
动手之时,想起那把柘木弓。皇帝御赐的特殊之物,放在一般官宦人间,是会被供起来的。但他搬过来之后一直没动,这会儿正好拿出来,挂在了正对房门的白墙上,聊表敬意。
然后参照弓臂的光滑平整,削起木头来。
不知是京中哪位大人,有这么好的木工。
像他这样的新手,一个时辰只锉出了一块能用的薄木板,然后就暂且放下,例行反思总结今日的公务。
全国各地送往宣京的奏章,通政司能看到绝大部分,他作为经历代领通政司,更是无一缺漏。民生、刑名、工造、军事,就在这一封封奏报里,经过他的眼,在他脑海中构建起如今的国情时势。
四方上下之艰难,未曾亲至而有所体会,这让他心中升起一种想要做些什么却无处可使力的焦躁。
然而这种情绪是无用的,他告诉自己,身在第一线未必能起到更大的作用,最重要的是做好手头能及的事。为了平心静气,有时候会像做学生那会儿一样,默背经史。
书中自有言如玉。
到了休沐日,贺今行去医馆。贺冬惯例给他号脉,没有问其他,只在他自己去抓药的时候,让他多加一味合欢皮,解郁安神。
他心虚地摸了摸耳垂,问起上个休沐日让对方盯梢的那个地痞,
贺冬说:“这人会试期间都在贡院附近游荡,会试结束的时候就蹲在贡院门口,看到你说的那几个举子都出来之后,就走了。然后一直到昨日,都在花天酒地,没有什么特别的。”
“至于那几个下场考试的,我去查了查他们的家世,都是官宦子弟。但他们家中长辈最高不过从三品,京曹与地方官皆有,秦党有,裴党也有,看不出有政治上的关联。”
历来集体舞弊这种事,舞弊人多是沾亲带故、藕断丝连的,完全找不出关联的还真没有。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等放榜再看看,如果还是没有问题,那就不用再管了。”贺今行扎好药包,在冬叔的目光下甩了甩左臂,“几乎大好了。”
贺冬欣慰地笑了笑,又嘱咐道:“我们不便跟在你身边,要自己照顾好你自己。”
“您放心好了,我是大人了。”贺今行也绽开笑容。他这么说,自己却不能当真把心放进肚子里。
又连着两个朝会过去,迟迟没有新的军报传回,不知苍州近况,实在让人心焦。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雩关传回了奏报,议和有了极大的进展。
他将奏折送到抱朴殿,当庭拆封念给皇帝听,才知他的老师所谓“出游”,乃是北上边塞,并掺了一手议和谈判。
先前他只盼老师行踪有迹,人身无虞,眼下便是双重惊喜。
当晚他做好了给秦幼合的贺礼,还剩下一些木料,不想浪费,就打算再做一把木扇。
等老师回来,天气也该热了,送把扇子正合其时。
四月十四,又到休沐,晏尘水找上官舍。
他也早就接到了秦幼合的请柬,今日来是为了拉贺今行一道上街去给秦幼合挑贺礼——年景不好,又入了夏,作恶犯案的多起来,应天府解决不了的案件统统投到刑部。他们刑狱司跟着奔忙,忙了小半月才轮到他歇一天。
两人走在玄武大街上,聊起各自的衙门,“……你是不知道,我早上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才听说京畿傍着宁西路那边的什么村儿,又挖出了几具无头的尸骨。”
野外发现尸骨不算太稀奇,但几具一块儿且没有头骨,那就不对劲儿了。
贺今行起了兴趣:“有说具体的案发现场吗?”
“说是私自挖矿,不知哪天矿就塌了压死了人,但因为矿洞位置隐秘,村里当时都不知道。前两天有户人家死了爹,又想迁祖坟,找道士到处看风水,这才发现。”
晏尘水忽然站住,指着街边一家点心铺子,“你说给秦幼合送一提这个怎么样?”
“什么?”贺今行顺指看过去,店铺外柜特地搭了小型展台,摆放着江北运来的特产蜜果子,五十文一个。
还未等他说个出所以然,晏尘水就走上去,掏钱买了一盒。
而后自己吃了一个,又给他拿一个,嚼吧嚼吧:“还挺好吃的。”
贺今行闭上嘴,默默接过。
“要是不那么好吃就好了,我就能再给他买别的。算了,明天再给他买吧,放久了会坏的。”晏尘水又拿起一个,而后一转话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把尸体给运回来,你想不想去看看?”
贺今行思考了一下,京畿接近宁西路的位置,今早出京,来回至少得到晚上了,遂摇头:“不太想。他们还没回来吧?”
两人走过正阳门,看到门庭热闹的胭脂铺,女掌柜就倚在门前盯着伙计装货。
“祺罗掌柜。”贺今行经过时主动打招呼。
对方一回头,只愣了一下便笑道:“哎哟,这不是贺公子吗?”再一扫眼地打量他,“您如今可是官运亨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