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754)
她并不需要世俗女子所在意的清白名声,区区流言能伤她什么?若是会影响到她要做的事,再把那些人找出来杀了也不迟。
李青姜只当她是无可奈何,见她苍白孱弱,怜惜之余,不由暗叹一声。眼看着进入抱朴殿,想说的话没时间说,都咽了回去。
夏日炎热,殿里四下都摆着冰鉴,明德帝盘坐在竹帘下的罗汉床上看奏折。一干打扇揉肩捶腿的小内侍皆低着头,静悄悄的。
二人问了安,待明德帝合上折子,叫了她们,傅景书才上前切脉问诊。
一番诊断过后,与李青姜商量着,加了一味宁神静气的药,再将关系利害的那两味主药各添了半分剂量。
方子送给明德帝过目,他面无表情地问:“可有尽快治愈的法子?”
傅景书答:“只能按照现行的方子,加大三成剂量。半年左右或可治愈。但猛药如虎狼,免不了亏空身体,折损寿命。”
明德帝阖眼仰面,长出一口气,“罢了,就照这方子。你来一趟,也去给太后请请脉。”
傅景书领命告退。李青姜有心给她请命,奈何她本人没有这个心思,只得作罢,自己拿着方子回太医院。
常谨把两人送出来,见日头火辣,殷勤地叫人拿了两把竹伞。
李青姜怕僭越,婉言谢绝。傅景书往墙檐上瞥了一眼,回头吩咐:“撑着吧。”
明岄便撑开伞,将她遮蔽在一方小天地里。
到长寿宫,除了守在宫门口的内侍,殿外洒扫的宫人竟然都撤掉了,只有寝殿里还有几个服侍的人。
太后娘娘卧病在床,秦贵妃一大早便来寝殿侍疾,此时正准备给太后喂汤药。
见傅景书来,她便把这活儿交给一旁玩儿的小皇子嬴旭,走到明间先请女医驻足,预备闲话两句。
就这一会子,宫女捧着药碗跪在脚踏边上,嬴旭半跪在脚踏上,手里拿着汤匙,舀了一匙药,战战兢兢地喂给太后,“皇奶奶,您喝药……”
昏睡的太后幽幽转醒,她似乎不能轻易自行移动,只在口中怒喝道:“你们想喂哀家喝什么?哀家没病!”
她这一嗓子嘶哑得破了音,布满皱纹的脸更是沉得可怕,吓得嬴旭无意识往后缩了缩。太后立刻一挥手,将他手里的汤匙打飞到他胸口,衣裳脸上都溅了些药汁。
小皇子跌坐在地毯上,嘴角一撇,无措地哭起来。安静的殿内顿时吵闹不已。
太后嫌恶不已,连声叫他滚,毫无往日的宠溺。
宫女们跪了一地,颤颤不敢动。
秦贵妃叹了口气,发话道:“还不快去给他擦洗了,换身衣裳。”
跪在嬴旭身后的几个宫女你推我推,最终只有一个人爬起来,将小皇子扶走。
太后还在叫骂,秦贵妃不再理会,对傅景书道:“你我姑侄一场,是上天给的缘分,我就直接跟你说心里话。现在太后娘娘身体上精神上都不大好,你也看到了,她药也不吃,脾气也收敛不住,这么闹下去只会让她的身体坏得更快。你可能开个方子,让她静心调养,安安稳稳地享几年清福?”
话罢,又低声道:“不止我,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这倒是不难,傅景书微微颔首,想到刚刚被领出去的小皇子,说:“我先给太后娘娘号脉。”
秦贵妃随她一道过去,命人搬走脚踏,让她能靠近床边。又命人按住太后乱舞的双手,等她诊过才放开。
太后分明只是内里郁结,下半身却似瘫了一般。傅景书瞧见奉药的宫女还跪在一旁,俯身将那碗药端过来,嗅了嗅。
“有什么不妥吗?”秦贵妃掖着袍袖看她动作,似乎并不知晓个中内情。
傅景书正要开口回话,太后挥手向她一扬,竟再次打翻了她手里的药碗,看着砸在地上碎裂的药碗,哈哈大笑:“哀家不喝!”
“姑母!”秦贵妃看到女医的群裾被弄脏,也带了恼意,回头安抚道:“你没事吧?”
傅景书却如来时一般平静:“娘娘宽心,我带着衣物,去换了就好。”
秦贵妃只得让人带她去更衣。
出了正殿,左右各一溜三间耳房,傅景书问:“明岄,人在哪边?”
明岄细听片刻,推着轮椅左转。
宫女落在后面,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忽见这对主仆在紧邻主殿的那间屋前停下,并看向了闭拢的房门。
她赶上去,听见房中隐约有啜泣声,随即意识到里面在发生什么,面露尴尬,“景书小姐,这间暖阁是我们旭皇子专用的,还请您移步往前。”
“不急。”傅景书抬手往房门一指,明岄直接上前把门推开。
宫女惊道:“景书小姐……”
“不想让贵妃知道的话,就在原地好好待着。”傅景书口中对她说话,视线却饶有兴致地落在暖阁里。
嬴旭坐在榻上,手里高举着一根紫竹鎏金的烟杆。跟他出来的宫女跪在他面前,抱着双臂满面泪痕,被烟杆打到也只是抖了一下,死死咬着唇不敢叫喊。
“原来是你。”嬴旭并没有受到多少惊吓,不自在地放下手臂,下一瞬就吊起眉毛斥道:“你竟敢擅闯本殿下所在,该当何罪!”
看他身量还是个孩童,观他做派却是不知做过多少回的熟稔,理所当然与盛气凌人扑面而来。
“嘘。”傅景书竖指于唇前,轻声道:“不要吵。”
“你!”嬴旭正对上她抬眸的一瞬,尚未出口的话立时消声。这个女人分明是瘦弱的,身有残疾毫无力量,可他被她盯着,却莫名地不敢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