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848)
贺今行悠悠看过去,忽然叫停下车。
顾横之倚车等他,盯着他的背影渐渐出神,直到一盏巴掌大的花灯出现在自己眼前。
灯形似鲤鱼摆尾,肚腹中的烛光将鱼身映得黄灿灿、红彤彤,看着有一种充满活力的热闹。
贺今行把细长的竹柄转向他,浅笑温言:“给你——吉祥好运。”
顾横之没有接,低头仔细看灯。
贺今行跟着俯身凑近,头碰着头,问好不好看。话落,靠着对方的那边脸颊上忽然落下一点温软的触感。
他呆了呆,抬手想要摸摸那一块肌肤,又想到身周人来人往,手顿住,脸颊却迅速发烫。待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腰,偏头看向身旁,猝不及防与他对上的目光飞快滑走,只留一片颤个不停的眼睫。
像振动的蝶翼,他心中想,又光明正大观赏一会儿,才把花灯放到对方手里,缓缓笑开:“有没有高兴一些?”
顾横之点点头,努力压住唇角。
贺今行便坐上车,拾起缰绳,“那我们走啦,去找冬叔。”
“好。”顾横之应声靠着他,将小灯盏提高,放到风中。
夜风长扬不止,红鲤荡漾不休。
第309章 五十二
贺今行二人到达医馆,已近亥时。
敲门好一会儿没人应,正当他们以为屋里人已经睡下时,贺冬穿戴整齐来地开了门。被问及怎么了,他头一偏,“喏,打牌呢。”
后门帘子卷着,可以看到小小的后院里围坐了一圈人,贺长期、星央、贺平再加一个正在摇骰子的牧野镰。
瞧见他俩过来打招呼,前三个都想撂了牌站起来,被牧野镰眼尖口快地制止,“哥哥们坐住咯,哪儿有牌没开就下场的?”
贺今行也叫他们不必,笑道:“你们先玩儿,我正好和冬叔说些事。”
贺冬下午到悦乎堂留下了见面的记号,这也是他来这一趟的缘由。
顾横之听他这么说,犹豫自己要不要留在院子里回避一下。
贺今行回头往屋里走,从他身旁过,极其自然地牵住他手腕,拉上他一块儿。
两个人在柜台前坐下,柜台里的贺冬瞧着他们相挨的肩臂,总觉得不怎么顺眼,掩嘴掐着声音说:“这么多人在呢,别太黏糊了。”
“什么?没有啊,我们酉正之后才见面。”贺今行十分坦然,觉得冬叔是先入为主了,摇摇头,直接拆信看。
第一封信来自杨语咸。
他发现重明湖北岸一带的农田在近几年间都变成了佃田,那些田大都是上好的稻田,重明湖畔除了那年端午泛滥之外亦无天灾,老百姓没道理同时期大量卖田。他又托州府里的熟人查一查主家是谁,对方却讳莫如深,反叮嘱他莫要多管闲事……
“杨先生怀疑有人恶意侵占北岸百姓的田地,打算暗地里继续追查下去。”贺今行说着“有人”,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三个姓氏。再往下看,杨语咸也有所猜测,与他所想别无二致。
贺冬听得咂舌:“重明湖北岸良田何止千倾,这都敢占尽,未免太贪心了。”
贺今行烧毁信纸,一面说:“从西北回来,沿路不管是甘中、宁西乃至京畿,卖地转佃的现象都比前几年更常见,富者越富,穷者越穷。杨先生亲眼见过不少,还能让他如此气愤地写信来,可见对方做得实在太过分。”
话罢,俱是叹息。短暂的安静中,顾横之问:“杨先生是一个人回去的么?”
贺今行明白他的意思,杨语咸在稷州任过长官,和裴公陵是同窗,不至于没有几个可往来之人,但是,“这种事必要隐秘行之,他恐怕不会告诉别人。”
贺冬说:“他一个人太危险了,要不我回去帮他?”
顾横之也说:“铮姐她们回蒙阴,应该也会从稷州过,再去祭拜裴老爷子一次。若有需要,尽可言之。”
“元铮将军势必和南越使者一道,不牵扯进来为好。冬叔忽然回稷州,若是有心人注意到,恐怕会联想是不是我让你去办什么事,可能因此打草惊蛇,也不好。”贺今行沉吟片刻,说:“这样吧,待会儿问问大哥,他会不会回稷州探亲。”
贺冬本想反对,听他说到贺长期,隔空点点桌上剩那封信,“韩将军让贺平他仨带过来的,还有个口信,说是秦广仪明日下午到京。”
贺今行一听,便知是为了边防线改划,此事已经酝酿许久,终于就要提上日程。他由衷地为此感到高兴,带着笑意点头:“好,我明日会特别注意。”
看完信,忽然侧身偏头,问顾横之:“你觉得方子建如何?”
顾横之与其共事过,回忆稍许,答:“行事看似谨慎保守,实则胆大心细。为人有几分仗义,对部将也算用心。”
“真的?”贺冬古怪道:“我看你们回京的时候,陛下不待见你,他也挺顺水推舟的啊。”
顾横之道:“各为其事,怨不得谁。”
贺冬不是很看得上,但面对他俩,也不好说得太难听,“也就是为人尚可,但不站在一条线上,不可能损己利你。”
顾横之对此无所谓,“世人之间,无亲无故,相处大都如此。”
“人如何待我,我亦如何待他,何必多挂怀。”贺今行亦不多想,把写好的回信交给冬叔,就拉起身边人,“走,去看看他们打牌谁输谁赢。”
院子里的气氛却不怎么轻松愉快。
只有贺平的声音,似乎在劝其他人:“多大点儿事啊,重开一盘得了。”
贺今行一去,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星央就指着牧野镰,皱着两条眉毛跟他告状:“他出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