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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869)

作者:謜 阅读记录

朝晖从东厢的屋檐倾倒下来,晒得苏宝乐发晕。不知多久,听到一句“下去吧”,他赶忙逃也似的告退。

一上马车,就瘫坐榻板,只觉天要亡己。

他确实能弄到一些钱,但绝无可能在一个月内凑齐两边,所以傅景书明摆着是要他捐官的那份。

他若不给,恐怕即刻就会有性命之忧。他想起自己那些兄弟的死状,当时只欣慰于自己扫清了当家做主的障碍。现今意识到那样的惨相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不由心生恐惧,浑身发凉。

随即他又想,贺今行固然不会轻易动他,可朝廷缺钱就是陛下缺钱,主意打到他这里,他是决计躲不过去的。若不肯或是办得不妥当,也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不,他才苦尽甘来没几年,还没有享受够——

随着车架缓慢驶动,纱帘飘摆间隙漏进一两缕天光,在苏宝乐脸上照出几道煞白的印子。他想到一个或许能帮他的人,终于找回力气踢了一脚车帘,恶狠狠地说:“去天香楼!”

马车便调转方向,奔至冷清的青楼,主仆敲开门进去,许久不曾出来。

尾随至此的黑衣人便返回傅宅,向二小姐禀报:“……属下观苏宝乐似有反意,他在那楼里有个长期包养的相好,可要将她控制住?”

傅景书依然守在廊上,炉上的药煎了三次,才熬出一小碗。

她一面对着药碗扇风,一面回答:“朝廷放养了几年的鱼,就要到收网的时候,你知道控制谁,户部难道会不知道?此次之后,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眼下别让他跑了就行。”

要舍弃这名商贾么?黑衣人稍加思索,知道该怎么做了,遂拱手告退。

傅景书没有理会,专注地将那碗汤药吹凉,才让明岄推自己进寝室,叫醒兄长。

“哥哥,要到巳时了。”

傅谨观由明岄扶起,靠坐床头,一勺一勺地喝尽汤药。没那么昏沉了,才与妹妹闲话:“又是新的一日,朝廷不是要改税么,可有什么进展?”

“他们如何改,与你我有几分干系?”傅景书拿帕子替他拭去嘴角药渍。

傅谨观说:“总会有人坐不住,找到你这里来。”而他的妹妹,一定会趁势做些什么。

“至少现在还没有。”傅景书不得不透露些许,蹙眉道:“哥哥不要管这许多,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事。”

傅谨观闻言,脸上慢慢浮起笑意。因这一丝笑,额角鼻尖皆渗出薄汗。

妹妹不愿意放弃,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年幼时亏空太大,伤了底子,身体便一直不好。硬熬了这么多年,现在一阵热风便能叫他缠绵病榻,他还能熬多久呢?

他若撒手,他这孤苦的妹妹,又该怎么办?

哥哥不说话,傅景书也不开口,只换了条帕子替他擦汗。然后陪着他,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她才轻轻离开。

屋外天光明朗,下人已备好车马,载她进宫去请平安脉。

太阳从皇城东边的宫墙爬上来,照过太和殿,照过衣红着紫的朝官,再往前照到漆吾卫驻地。

一道抄手游廊的尽头,有人喊道:“任玖。”

刚刚赶回来的黑衣人一惊,定神看清来者,拱手道:“陆头儿。”

陆双楼靠着廊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声音不低:“去哪儿了?干什么了?说来听听。”

任玖眉头一紧,走近对方,低声说:“属下是奉统领之命,执行任务去了。”

“真的?那我在前堂怎么没见你挂牌?”陆双楼猛地抓住这人下颌,抬起来直面自己,挑眉道:“咱俩谁跟谁啊,又不是没在傅宅外头见过,还装呢?”

“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让你做了什么事,传递了什么消息就行。我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贪得无厌之人,不会逼迫你假传消息、阳奉阴违,也不会拿你养在京郊的儿子来威胁你。”

陆双楼越说越慢,如愿看到对方神情骤变,才松开手指,蛊惑一般耳语道:“相反,只要你以后自觉一些,我甚至可以帮你。待得时机合适,就让你假死脱身。”

任玖心中挣扎几番,终究没得选,将昨夜至今晨所作所为一一陈明。

陆双楼这才放他去向陈林复命。

眼瞧着人进了二道院子,在屋檐上望风的黎肆才翻下来,叹道:“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沾上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有了软肋,就会身不由己啊。”

都是同僚,难免物伤其类。

陆双楼翻了个白眼,“人家好歹有念想,你有吗?”

“……我是没有,难道你就有?”黎肆呛回去,看他大步往外走,又连忙追上,“哎,饭都没吃呢,你这会儿去哪儿啊?”

“去当一个好人。”陆双楼往后挥挥手,示意别来。

黎肆瞬间明了,是叫自个儿留在驻地给他打掩护,瘪瘪嘴转头回去,并不真的计较他要去做什么。

横竖都是脑袋别腰带上的人,过一天是一天,何必顾虑那么多?

日子就这么飞快地溜走。

朝廷开捐的布告贴出去,主管的衙门变成了吏部。户部撒了手,一分为二,一边预备其他路州今年的秋粮征收,一边与通政司一道筹备江南路的改税事宜。

事务繁杂,人手渐渐不够,贺今行便请示崔连壁,陆续从吏部、工部和礼部各抽调了两个人过来。人手够了,单间直房坐不下,又在政事堂西北角收拾出两间宽敞的屋子,搬了过去。

因挂的牌子有些长,大家就简称为“小二所”。

贺今行一人兼两份差事,上午坐通政司,下午坐小二所,有时也来回几趟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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