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87)
而今老了,有事弟子服其劳,也再用不上戒尺。
日当午,张厌深讲完课,少年们坐了一上午,终于解放。
贺今行见晏尘水的脸越发青肿,仿佛膨胀的馒头,便主动说自己去煮饭,让他好好休息。
“留下来吃饭吧?”他叫住陆双楼,“不过你给你家里打过招呼没?”
晏尘水说:“他要打什么招呼。”
“嗯?”贺今行直觉有什么奇怪之处。
然而他看向晏尘水时,对方却在陆双楼乜斜来的眼刀里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他对宣京的世家子弟们并不熟悉,只听说过领头的几个。
但衷州陆氏有名望的朝官只有一位,任户部尚书,应当就是陆双楼的爹。尚书大人风评尚可,这两人怎地这般反应?
只是家事如私事,他不知怎么过问,便索性不问。
“我爹管不到我。”
陆双楼却忽然开口,推着他走过庭院,“你不饿吗,咱们快去煮饭。”
午饭做了四道菜,其中一道和了不少捣碎的辣椒。尽管贺今行再三提醒,晏尘水还是忍不住尝试。
北地人好咸甜,甚少食辛辣,他一筷子入口,当即辣得眼泪流出来。
贺今行忍俊不禁,倒了茶水给他。
晏尘水边喝茶边擦泪,说:“我赌整个宣京都没你这么能吃辣的,稷州口味这么猛?”
这回轮到贺今行摊手以示无辜,“我可提前告诫你了。”
张厌深试了一点,笑道:“稷州人应该也吃不下这么辣。”
只有陆双楼在默默地吃饭,他想到了什么,阴郁的脸上一抹笑容一闪而逝。
晚间晏大人散衙回来,带了一位牙行的婆子,看过院子,商定价钱之后,婆子答应明日就介绍一位帮佣的来。
晏大人对两位少年人解释说:“洒扫下厨要花费不少时间,而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你们浪费不得。这些杂事我找人做,你们跟着老师好好读书就是。”
少年们拱手称是。
帮佣并不住家,每日按时来,初时负责三餐和洒扫,后来也包了浆洗。两人便自日出开始读书听课,直到日落。
只是贺今行早起一个时辰练武,晚间空出一个时辰学习背诵《大宣律》。而晏尘水总是睡得比他晚,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偶尔瞥到书封,似乎是案卷集一类的东西。
又隔了好几日,陆双楼傍晚上门,叫他们明日一起去打马球。
贺今行与晏尘水本都想拒绝,张厌深和晏大人却劝他俩要劳逸结合,于是也就答应了。
晚上陆双楼硬要留宿,三个少年在西厢搭了通铺,还是有些挤。
晏尘水盯着房梁:“陆双楼,我真的看不懂你,一个人的大床不好睡么?”
陆双楼不理他,偏头对贺今行说:“明天的马球赛,秦幼合也要来。那日他针对你是有原因的,虽然你现在不出门能避祸,但以后总是要在宣京行走。趁着这个机会早些说明白了,免得以后麻烦。”
“好。”贺今行这才明白对方今晚过来的理由,心下有些感动,然后好奇道:“我确定此前从未与这位有过交集,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嗯……”陆双楼默了半晌,在晏尘水“你到底说不说”的催促下,才开口道:“可能和长安郡主有关。”
“啊?”另两人齐声惊讶。
“秦幼合似乎有意长安郡主。”陆双楼攥紧了双手,在黑暗中死死盯着身旁人的侧脸。“你在稷州受郡主赏识,他因此把你当成了对手。”
贺今行懵了,这哪儿跟哪儿?
“也就是说,秦幼合那么抗拒他爹给他安排的亲事,是因为贺灵朝?”
晏尘水睡在最里面,撑起上半身,抱着被子往外凑了凑。
“你怎么知道的?”他嘶了声,继续琢磨着说:“天化六年到十年,贺灵朝在宣京待了四年,除了长公主府那两个,她从来不和其他人玩儿。秦幼合和她应该只在宫宴上见过几面吧,这也能……?还是发生过其他什么事?”
他边说边伸长了脖子去看陆双楼。贺今行被挤在中间,不得不推他:“哎,你别挤我。”
“一会儿就好,你就不好奇嘛?”
“我好奇这个干什么?”
“那要不咱俩换个位置,”晏尘水坐起来,扒拉着贺今行和他换了位置,然后躺下来,裹好自己的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双楼。
被迫和他四目相对的陆双楼:“……”
晏尘水:“快,再多讲一点。”
后者直接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任他怎么戳都不再说话,反而扯起被子蒙住脑袋。
“赶紧睡觉吧,”贺今行看不下去了,拍拍他的被子,“谁知道秦幼合怎么想的,你问双楼不如问他本人。”
“哦,也是。”晏尘水想了想,收手睡端正了,很快就响起轻鼾。
贺今行平躺着,听着细微的声响,看着屋子里的月光如薄雾一般蔓延。
与仙慈关的四年相比,在宣京的日子其实没有多少值得记忆的。
在他的印象里,他只和秦幼合接触过一回。
有一年,太后的寿宴上,秦相没有来,但秦幼合来了——太后当时应该很喜欢这个侄孙。
而他住在裴皇后宫里,也跟着皇后一起来贺寿,并按制单独坐了张席案。
后宫无嗣,太后不喜,除了裴皇后与秦贵妃,宴上再无其他妃嫔。为免冷清,秦贵妃便请了诸多未出阁的贵女前来。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莺声燕语,热热闹闹的。
但没有人来和他搭话,他独自坐着,饮茶吃果子,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