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02)
“刑部啊?刑部的人又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顾莲子踮起脚,前后望了望。
自然是影子都不见一道。
柳从心隐约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甩袖离开,其他工部官吏也纷纷跟上。
顾莲子笑容顿消,盯着他们一行人走远,吩咐一个兵丁去把济宁伯叫来。
那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三日下来憔悴不已,穿着锦衣华服也像披着一层枯皱的皮,堆不出半点精气神。
顾莲子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低声说:“侯爷能救你们一回,未必能救第二回。你在京郊应该有别院、庄子之类的住宅吧,要不先搬过去,免得碍着贺大人和王大人的眼,总想找你的茬。你这宅子里什么该拆什么不必拆,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他们乱来。”
缠在那条臂上的银环适时昂起头颅,吞吐蛇信。
济宁伯脸上一凉,吓得两股战战,拼命点头说好,“侯爷用心良苦,小人明白,这就立刻出去避风头,等这事儿彻底过了再回来。”
当即下去吩咐家人,带上细软和忠仆,一个时辰便走得干干净净。
顾莲子带着兵丁将伯府巡视一圈,犄角旮旯都没放过,确保没有任何人留下。
最后走到正院,他只带了一名兵丁进去,站在空荡荡的屋房里,面向后者,“秦将军,人走了,宅子空出来了,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穿着官兵制甲的秦广仪微微颔首,没有答话。
顾莲子跟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得去送个消息,先走一步。”
消息辗转两道,送到王玡天手中,心腹正跟他汇报完今早衙门里的动静。
“属下还是不解,您为什么要让柳从心去?毕竟和忠义侯那边说好了要把济宁伯府让出去,万一柳从心死倔……”
“柳从心是死倔不通变理的人吗?你还不够了解他。”王玡天看完密信便将其焚毁,一边说:“我和忠义侯眼下确实在合作,但谁说合作一回就得彻底绑到一条绳上?能撇一撇干系的时候,自然得多想一些,留下后手。”这后手,说不得就是后路。
心腹了解他的习惯,听完便作沉思状,一直低着头没有往他手上多瞧一眼。
王玡天处理完余烬,拿绢帕擦了手,吩咐:“去备车,用门房那辆。”
心腹即道:“要去傅二小姐那儿?”
王玡天微笑道:“她找到了那个姓陈的蛇头,你说要不要去看一看?”
心腹神情一凛,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待到午休,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便从工部后巷驶出,不疾不徐驶向傅宅。
经过应天门前的广场时,与一个正在蜜饯摊子前挑选的男人擦肩而错。
那人满身赶路许久的风尘,买了一大袋蜜制杨梅,付过钱便往嘴里倒。然后嚼着杨梅,一直盯着那辆马车。
不远处的同伴过来叫他,“看什么呢?”
他囫囵答:“我觉得那辆马车有些不太对。”
同伴好奇:“怎么说?”
“马瘦车旧,有些寒酸。而驾车的人穿的衣裳虽然看着不华丽,但料子很讲究,很贵。”
“或许就是充样子呢,有些需要经常应酬但家底又不殷实的商人就这样……嗨,管他呢,又不是咱们的案子。咱们还是早点回衙门复命,早点休假。”
“哦,好吧,你要吃一个吗?”
“不要,你这太甜了。”
……
第327章 七十
“啪。”
很轻的一声,似是金石相击。
裴明悯睁开双眼,糊成一团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视线移过绘着法螺纹的垂纱帐,只见橙红余晖透过窗格,洒到窗下那把黑金棋坪上,旁座一位老人正拈棋沉思……
他凌晨抵达至诚寺,没有劳烦沙弥打扫客房,直接拣了秦幼合曾经睡过的榻,阖眼许久不能寐。因近段时日都睡不踏实,他以为换个地方也一样,谁知这一觉直接睡到黄昏。
多少有些失礼了,他赶忙起身,过去行礼,“张先生。”
张厌深回神落子,偏头对他笑道:“醒啦,桌上有凉茶。”而后指向门边的架子,“左边那根是新取的巾帕,院子尽头有井水,井正对的就是灶房。”
裴明悯再一礼,给自己倒杯茶喝,然后出去洗漱。
昼夜之交,天地群山如水墨枯笔。佛塔矗立山巅,宝殿飞檐凌空,抑扬顿挫的诵经声随风袭来,环绕人身灌注于耳,颇有几分催促人放下屠刀、立地向善之感。
裴明悯驻足听了不知多久,恍然想起,那只是僧人们在做晚课。
再回到禅房,灯火悠悠,小沙弥已送来斋饭。张厌深放下一盘走不动的残局,招呼他一起用饭。
裴明悯在门边站了一刻才走过去,沉默用毕,收拾好碗盘,仍欲言又止。
张厌深善解人意,先道:“昨夜你来时太晚,所以没有过问。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你是为了你爷爷来的吧?”
裴明悯莫名松口气,如实道:“我想知道爷爷为什么会进京,也想查清舞弊案的真相,可未至京城便遇到阻碍。我知道,爷爷和张先生、弘海大师这些年一直都有联系,感情甚笃,所以前来求助。”
张厌深笑道:“我们三人于求学时成为同窗好友,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回想来确实很久很久了。”
他目光含笑,语气带着怀念,“从前我同你们说过,我二人与其他几位翰林于文华殿讲学,先帝独托我为皇子师。后来我自认难担重任,有愧皇恩,便辞讲归田。离京那日,你爷爷裴方雎来笑话我,笑我像一条被主人赶出家门伤心欲绝的狗,不等人来踹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