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12)
不多时,衙役们搜检完,捧着一口官皮箱出来复命,“不是属下等不尽力,而是这屋里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找出来这一件。”
箱子里收着一沓信件和一些小玩意儿,唯一说得上贵重的大概就是压箱底的一只墨玉手镯。和他们前几天查抄的那些勋贵世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晏尘水哪儿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亲手接了箱子,向贺冬告辞。
他们一走,贺冬即刻写了封信,锁门离家,找到王义先留在京中的联络点,让他们尽快把信送到仙慈关。
然而仙慈关距离宣京到底山遥水远,来回至少一个月,远水难救近火,他转头就租马去至诚寺。
穿街过巷,不时便有流言入耳,催逼他快走。
“听说了没,通政司那个贺今行被下狱了!”
“说是私底下蓄奴成群。”
“怎么会?小贺大人素来很清廉的啊。”
“那都是做出来给咱们看的,你还当真啊?”
“对,当官儿的都这德性。”
“……”
短短半日,已是甚嚣尘上。
谢灵意傍晚去公主府,就听了三四拨人议论。他见到忠义侯之后说起此事,“流言传得这么快,背后肯定有推手。侯爷,您怎么看?”
嬴淳懿合上手头的账本,正经地注视着他,“你特地来,就是为了替贺今行说情吗?”
谢灵意还没来得及开口,但他被说中了,遂低下眉眼。
“犹记初识之时,谢灵意是个少有表情、几乎不见皱眉的人,但是现在。”嬴淳懿屈指隔空朝他眉头点了一下,然后说:“本侯比你更关注这件事,但并不打算参与。”
谢灵意抬头,“侯爷要隔岸观火,还是要做黄雀?”
嬴淳懿道:“本侯另有打算,只是此时不便告之于卿。灵意,你应当明白贺今行为什么遭此一劫,回去把心思花在新政上吧。”
谢灵意和他对视之间,想起晏尘水带来的话,又想起那天来公主府遇见的人。半晌,起身叠掌一礼,拂袖而去。
嬴淳懿不恼,打开账本重新看起,却许久没有翻一页。
“你真的不管吗?”内室传出声音,顾莲子散着头发出来,在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下仍是睡眼朦胧。
嬴淳懿回过神,一边翻页一边说:“你也想施以援手?”
顾莲子揉着眼睛回答:“他是有些让人讨厌,但姓傅的和姓王的更讨厌。”
嬴淳懿笑道:“那你认为贺今行是坐以待毙的人么?”
“我只是觉得,”顾莲子拍拍脸颊,心中无意识接道,他一个人或许也可以反败为胜,但一定会艰难很多。
可恍惚过后定了神,又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说出来倒显得他很在意一样,就算那人曾请他吃面、背他回家……不行,他改口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太得意。”
嬴淳懿也不戳穿他,顺着他的话说:“他们相争相斗,朝野内外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不正好给了我们便利,让我们行事更不易被人察觉么。不管姓王还是姓什么,都得意不了多久。”
“也是。”顾莲子彻底清醒,抹把脸站起来,他该去济宁伯府了。
“把晚膳用了再走吧。”嬴淳懿叫住他,“我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顾莲子点点头,到院子里洗漱,天际落日已经不见踪影。
华灯初燃,侍从们开始传菜。
衣香鬓影,酒食满桌,一室生香。
王玡天一如既往不为所动,露个面便离场,到书房闲坐小憩。
这回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叔父才来找他,醉醺醺地对他说:“马大人特地从雁回买来的厨子,送到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却一口不尝,就算是人家舔着咱们王氏,也不能这么打人家的笑脸吧?”
王玡天把玩着他书桌上的玉镇纸,漫不经心道:“我在自个儿家里也能随时吃到的东西,何奇之有?这等不用心还想讨巧之人,我没撵他出去,就是顾着叔父您的面儿了。”
“你……”王正玄张口打了个酒嗝,咽下去之后还想继续说他。
王玡天“啪”地放下镇纸,打断他,“我等叔父您到现在,只是为了知会您一声,不要再为难那几个妇人。”
“谁?”王正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说的哪些人,“就这么把她们放啦?”
王玡天:“我答应了贺今行,自然说话算数。”
“你答应得痛快,跟你合作的傅家那边能同意?”王正玄把那位马大人抛到脑后,倚榻上抬手给自己扇风。
王玡天反问:“为什么不同意?难道还能把那四十多个人都杀了灭口吗?就算她敢,眼下也没那么好动手,倒不如教我做个顺水人情。”
王正玄觉得他在做多余的事,“依贺今行的性格,大概是会承情的,但他承了情又有什么用?才将下狱,消息就被传出去,跟长了翅膀似的满城皆知,传遍天下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待舆论如山崩,民怨沸腾,就是送他去死的时候。”
这一手明摆着要用贺今行参与推行的新法来逼他。
他要活着出狱,就得废止新法,那这些天浩浩荡荡的革新自然变成一场笑话。
他要保住新法威严,只能引颈就戮,人死如灯灭,新政缺了一根主心骨,早晚也会变成一场空。
王玡天还是无所谓:“那又如何,这影响我予他方便、送他人情吗?”
他还是喜欢一码归一码,分得明明白白,至于这人情有没有用,谁知道呢?他又不指着这点子东西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