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3)
“我没什么大碍,陆衍真想伤你,你更不必管他。”陆双楼扯出一抹笑,“我和他还有事要说,不方便你们在场。你俩去打球吧,过几日我再来找你们。”
贺今行看他半晌,才放开握着他手臂的手,轻轻点了头。
一批侍从连着医官护送两人离开。侍从重新牵来一匹马,贺今行翻身上马,接过球杖。
“结残筹吧,就一筹。”
“行啊。”顾莲子甩了一圈球杖,虎虎生风,“人多了臃肿,这样吧,二对二,如何?”
“我没意见。”贺今行看向晏尘水。
后者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顾莲子用球杖指着他道:“他系着红腰带,我方的人,你不能挑。”
贺今行沉默。己方诸人他皆不熟,此刻顾莲子有意针对,他一眼扫过去,系着黑绸带的几人纷纷退后一步。
立场鲜明。
也罢。
他沉声道:“不必劳烦他人,就一对二罢。”
“好胆。”顾莲子大笑,“那就预备——”
话音未落,鞠场大门处传来一阵齐呼:“小侯爷!”
先帝年间诸子夺嫡,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除了当今陛下受天佑得以存活,其余子侄无一幸免。
今上即位十余年无一子一女,皇室更加凋零。
撇开早就封爵的几位异性侯,如今宣京能因年龄而称一声小侯爷的只有一位——太后的嫡亲外孙,先乐阳长公主之子,忠义侯嬴晅。
在整个宣京城里,哪怕四姓八望的子弟齐聚,以他的身份,依旧尊贵无极。
众人纷纷看去。
一匹纯黑的骏马飞驰而来,马身高大,长鬃猎猎,威风无匹。
其上端坐一身材高大的青年,奔行中仍姿态英挺,似如一座平地拔起的孤峰。一身玄色的宽袍大袖随风涌动,交领未扣,露出半片蜜色胸膛。他未戴冠,额前两缕长鬓与随意系在脑后的一把长发如卷云飞移。
“愣着干什么?发球!”
人未到,声先至。
裁判回过神,立即抛出小球,一不注意力气过大,小球乘风飞向远处。
顾莲子一抖缰绳,催马追球,“淳懿!你什么意思!”
“打球啊。”嬴淳懿拿过守吏双手高举多时的球杖,眨眼间奔到中场。
他随手向下拖着球杖,杖头竟不能触地。对准滚动的小球一杖划了个半圆,“簌”地将球击向红方球门。
秦幼合恰好在自家半场,立时喝马去截球。
“莲子!你发什么楞!看球!”
顾莲子咬牙等传球。
然而贺今行快他一步,放了缰绳,双手执杖,在空中就将球怼了回去。
他用了十成力气,找了最精巧的角度,皮质的充气小球如利箭一般飞射而去。
秦幼合刚放下球杖,就见球被打回来,“唰”地从他身前飞过,飞进球门洞,打在了其后的石壁上。
“嘭地一声,炸裂成几瓣。
“这……”他瞪圆了双眼。
“贺!今!行!”
顾莲子瞬间暴怒,躯体里传承自先祖的好斗血脉立刻苏醒。
他勒马冲向贺今行。
“发什么疯!”嬴淳懿一按马背,飞身而起,半道将顾莲子提溜下马。
“为什么?”顾莲子仍在暴怒中,狠狠将球杖掷于地,大吼道:“贺灵朝骗我,你也要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嬴淳懿冷声道,“因输球而不忿,甚至欲动武,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人书,学了多少道理,你还有脸了?”
“我……”顾莲子听了前半句,怒气便降下来,听完后半句,气势顿弱,但仍恨声说:“我们最先认识的,你们怎么能为别人说话、为别人做事。”
“我要是为他说话,何必管你?”后者见他低头,转身招来自己的爱马。
“一筹了结,散了吧。”
小侯爷说散,众人正好也没了再打下去的兴致。
秦幼合自觉今日还算开心,便做庄请大家去飞还楼。
晏尘水一听便眼睛一亮,马球打不打的他无所谓,有好吃的可不能错过。
谁知贺今行却婉言谢绝,他顿时有些纠结。
前者笑道:“你不是说过,飞还楼的酒席能白吃你一定要吃么?我还有别的事,你不去咱俩也不能一起回家,所以,去吧。”
晏尘水:“那晚上见?”
“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城。
贺今行缀在最后,有意地放慢速度,拉开距离。
直至一点儿马蹄声也听不见了,他调转马头,悠悠走上了怀王山。
暖日渐渐移向西天,却不见晚霞。越往上,天空越加澄澈如碧石。
一点冷意点上额头,他抬头看去,漫天白絮轻扬。
下雪了。
马儿行至山头,不再前行,低头努力去舔石缝儿间的小草。
他未下马,听另一条山路上马蹄哒哒,直至纯黑的骏马在他身边驻立。
“阿已。”嬴淳懿叫他,待他偏头,才递出一卷黄纸,“贺你生辰。”
他接过,打开来,拿走夹在其间的玉珏,再看纸上一笔一划,皆是经文。
“多谢。”
对话到此结束。
四年未见,亦不需多言。
两人并肩遥望远方。
远处苍山负雪,山下石陵恢宏。
贺今行吹燃一张火折子,点燃那卷经书,火舌快要舐到手指,他便放手。
小雪渐密。
山风如泣如诉,卷着尚未燃尽的火焰与飞灰飘向对岸的皇陵。
第042章 三十九
是夜,晏尘水轻轻推开家门,院子里月光清幽,三面屋子都点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