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83)
“怎么会?”明岄停在檐廊上,傅景书端正地坐着,以食指支颐,“你能被选中送靖宁去北黎,就得感谢我啊。”
林远山从小是个不爱藏情绪的人,这几年自认为收了许多,可闻言还是当场就没绷住,“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景书没那个耐心跟他解释,点明因缘即可,再道:“昨晚给北黎人接风的宫宴上出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吧?”
林远山本想质问她,听到她说宫宴,不由自主想起昨夜。接风宴变逼宫,但在宫变之前,是刺客行刺——北黎使团献给皇帝的大礼之中藏了两个刺客,并且刺伤了龙体。使团因此被软禁在驿馆,在北黎王庭回复国书之前,恐怕都不得自由。
他作为昨夜在宫里轮值的羽林卫,事情大致经过知道得很清楚,可这跟眼前这个不良于行的女子有什么——
傅景书地嗓音淡淡地响起:“你可知,此次和谈结盟,北黎那边费心费力最多、最想促成的人是谁?”
当然是她,林远山心中浮现出一张明艳的面容。与北黎有关的消息他总是格外上心,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难道北黎使团献礼当中藏的刺客是你主使的?”
傅景书靠着椅背,懒得接话。
这种无所谓的冷漠让林远山头皮发麻,惊道:“你疯了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怕我向陛下告发你?”
傅景书:“我承认了吗?空口无凭,你觉得陛下信你,还是信我?”
林远山不论于情于理都感到难以置信,心中更是冒出怒火,“你和靖宁公主不是很好很亲密的朋友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傅景书的目光绕开他,移向庭院一角的海棠,那盒香就洒在树下。
她说:“正因为是密友,所以才要互相成就啊。”
“住口!”林远山怒气上头,喝道:“你根本不懂她的理想与志向。如果你真的打心里想要成就她,就不会故意去破坏和谈、行刺陛下,让她的心血随时都有可能付之东流。”
这话倒让傅景书有两分刮目相看,视线重新回到他身上,微微地笑道:“她让使团给我带了礼物。你指责我践踏她的心血,那么,在乎她的你,为了维护她的理想与志向,愿意做些什么呢?”
林远山咬紧牙关,握住刀柄,拉开一寸。
明岄垮出半步,也抬手按在刀上。
僵持半晌,林远山把刀怼回去,“我是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的。”
随即愤然离开。
引他进来的下属在旁低声问:“可要追上去?”
“不必,他会自己再回来的。”傅景书对此有相当的把握,因而不甚在意。她回房把写到一半的信写完,交给对方,“让人送到雩关,交给晋阳长公主,务必要在她得知宫变的消息之后。”
下属接过信,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这是?”
傅景书往常不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但既然听见了,也就耐性回答:“吊唁与问候。”
“属下多嘴。”下属也意识到了,赶忙告罪。
傅景书并指向外一挥,让他抓紧时间去办事。
陈林死后,剩下些人手虽然也能用,但终究没有以前好用。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然起了疑心,上次宣她进宫,甚至没有让她近身。
一切动作都得加快才行。她注视着摆在窗台上的兰草,沉思许久,忽地伸手将它推出窗台,听见瓷盆坠地碎裂的声音,才慢慢呼出一口气,仰头迎上朝阳漫洒的光辉。
秋日爽朗而短暂,午后似乎没多久,大片的云彩从天边飘过来,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
长风一起,早间感受到的温暖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行带着一个人租了马车回城,到千灯巷下车,去敲晏家小院的大门。
星央来开的门,还没看清门外是谁,就被人扑上来结结实实地抱了抱,“哥!我可想死你了。”
可这熟悉无比的声音与做派,除了桑纯还能有谁?
“你怎么来了?”星央懵了一下,才把人扒拉下来,不忘嘱咐:“小声些,屋子里有人在养伤。”
“谁啊?”桑纯扒着他的手臂,探头往院子里面打量。
“是我的一个朋友。”今行跟他解释了一番,最后说:“你俩先叙旧,我去看看尘水。”
星央点点头,“人正醒着。”
今行前几日来,晏尘水半昏半沉,两人没能说上几句话。
这一回,后者终于有所好转,能坐起来趴在专门搬过来的方桌上写写画画。桌角还摆着一碟蜜饯,但一个没动,因为冬师傅不准他吃太甜。
今行进屋就替他吃了一个,但味道还是一贯的齁人,令他眯眼皱眉,连连摆手拒绝下一个。
“星央也不爱吃,可惜。”晏尘水面露遗憾。
“等你痊愈了再自己解决。”今行拖了把凳子过来坐,“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我看你气色比那天好一点。”
晏尘水:“早晚会好的,只要死不了。”
今行沉默一刻,说:“明悯也很担心你,只是他近日被委派了许多公务,包括到燕山去接北黎使团,连轴转实在脱不开身。”
“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关心我。”晏尘水明白他的意思,说:“宋大人来看过我几回,我爹的丧事多亏他帮忙,才等到我娘上京来接手。孟奶奶也来看过我,她那么大年纪,眼睛又不好。还有两个昔日我没怎么在意的同僚,我都没想到她们会来。我一直以为自己人缘不好,现在看也没那么差。”
他自嘲地一笑。
今行:“你娘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