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173)
盛星河脑子是真的已经不正常了,精神和体力都紧绷到了极致。本来想等口完,闻亦心情愉快的时候再说的,但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力气了。
他饿着肚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腹稿打了一篇又一篇。
真到说的时候却是乱七八糟,颠三倒四,语病又重复。他把当年的一切都说了,全部都说了出来。
两人的信息差终于追齐,变得完全对等。
盛星河说得口干舌燥,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嘴巴却越来越干,只能兀自站在那里,局促地收不了场。
四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突然变得无比寂静,盛星河终于说无可说,看着闻亦,等待爱的反哺。
闻亦静静听他说完,哦了一声,然后就没说什么了。
反应和盛星河预想中完全不一样,于是他也跟着顿在那,等闻亦再说点什么。
可闻亦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现在知道了盛星河当初离开以及后来那么对待自己的原因,闻亦心里也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委屈,也没有释然。
真的,一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心如古井,毫无波澜。
他只感受到一种更深的无力。
当年他被闻琳琅打晕,没有机会解释,所以让盛星河误会了那笔钱和让他离职的用意,刘助理和黄经理当时对盛星河微妙的态度,被小白误接又掩饰的那个电话。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操控着所有人和事来“助力”,只为了不遗余力地将他们两个分开。
盛星河的误会看起来是那一连串拙劣的巧合促成的,可实际上它那么严丝合缝。
闻亦自己也必须承认,以盛星河当时的处境,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他甚至觉得,盛星河的每一个猜想和结论都好他妈的符合自己的人设啊。
他确实会经常在一段关系中突然失联,也确实会用一笔钱代替结束。确实会打个招呼让人来办离职,也确实和这个宝贝上床的时候不介意被另一个宝贝知道。
这种事发生的次数简直不要太多。
唯一能推翻盛星河这些猜测的前提是,盛星河在自己这里是特殊的,他和“宝贝”是不一样的。
可是闻亦又想起自己曾经对盛星河说过的一些话。
“盛星河,这种事以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
“你不要钱,只会让我觉得你是免费的,而不是特殊的。”
闻亦抵着头,无意识地一点点掰着锅巴,金黄色的碎屑落到雪地上。
嗯……
如果他曾经不是真的就有那么糟糕,如果他曾经给过盛星河一点信心,如果在曾经的相处过程中他给过盛星河足够的安全感。
那当时的盛星河都不会那么笃定,这些猜测不会那么轻易成立,更加得不出那种结论。
似乎每到误会解除,就是冰释前嫌的时候,可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误会说清了,却反而让闻亦更加困惑了,他现在不仅质疑盛星河,甚至开始质疑爱本身。
爱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爱和恨真的能并行不悖吗?
爱的举动和实施酷刑真的这么相似吗?
盛星河在他的沉默中一点点绝望,问:“闻亦,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闻亦低头看着手里的锅巴,脏了,冷了,不脆了。
他总在最渴望得到爱的时候得到恨,像是人生触发了某种隐藏机制,想要A,却总来B。
在闻琳琅那里如此,在盛星河这里也是如此。
人力无法扭转的宿命感让闻亦心生恐惧,他怕会再一次触发那个隐藏机制。
他的担忧似乎看起来毫无道理,可从小到大,时至今日,他受到的所有伤害里,又是哪一次是有道理的呢?
盛星河颤声又问:“行不行啊?再给我一次机会。”
掉在地上的锅巴,捡起来也不能吃了。
闻亦抬头,看着盛星河的眼睛,摇了摇头:“不行。”
“盛星河,我还是那句话,你放过我吧。”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最好的训练就是放弃,如果学不会这一点,他早就因为失望而夭亡了。
盛星河眼中微弱的光戛然而熄,整个人像劫后余灰,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得消失。
雪山空寂无声,把一万年的沉默都浓缩进了此时此地。
许久后,闻亦问:“那你呢?还要再把我强制带回竖琴岛吗?”
盛星河看着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流着泪,也摇了摇头。
山中风起,吹起一片雪沙。
盛星河离开了,几天后,闻亦也被白景接走。
时隔一年多,闻亦终于回了南洲。
回到南州第一件事,就是申请撤销死亡宣告,走了关系,法院判决通过得很快。
盛星河当时没有办接收手续,房产和存款等都还在闻亦名下。闻风现在被盛星河接手,至于后续怎么样,目前还没有说法。
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吧。
除夕夜这天,闻亦拒绝了白景让他一起吃年夜饭的邀请,一个人在家吃饭,他在桌上摆上了闻勤生和闻琳琅的遗像。然后支起一个拍立得,定时拍了张照片。
闻亦把照片拿在手里甩了甩,画面逐渐在相纸上显现。
照片上,闻亦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用双臂把两个相框揽在胸前,举着双手笑着冲着镜头比耶。
闻亦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拿出笔,在照片下面提了一行字。
“闻家阖家团圆”。
闻亦人生中所有无言的寂寞和沉痛,都在这一张照片中。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张,唯一一张全家福,也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