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和月老互换工作后(164)
纵使沉眠良多,可外间如何,他全都感受得分明。
那股清幽寒气像是一味良药,冲冲闯闯地绕着他的血脉乱撞,熨下些干热难捱。
可即便如此,梦里那些幻变光影才真正叫他怆然忧伤。
他时常梦见自己还在百安城中,那些熟悉不已的青砖旧瓦堆砌着永不融化的霜,漫天雪绒纷落,遥遥如落白素,衰草现哀荣,天地一片寂然。
他单衫轻行赤脚行走,不知该往何处而去,每踏出一步都觉得极为不真实,各家门前风灯残破,纸面斑驳脱落,楹联在风雪中飘摇着残墨。
此城风貌延续数百年,光阴变迁中其实许少有改拆屋院的情况,照理说,俞思化时常行走于百安城,街巷旧道他也本该熟悉不已。
偏偏此巷枯柳,此景怅然,全未见过。
他又来到那个路口,晨光总是从那户破瓦檐头升起,刺芒一般破开墨色云天,将纷落雪花照得晶莹泛光。
每逢此时,那些沉寂暗淡的屋室才如同活了一般,再轻轻响过几声门窗碰撞之声,从那些阴影里露出几张人脸张望过后,又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快速缩回去。
他们瞧的方向同俞思化一样,总是带着几句尖酸刻薄。
“那小少爷拉着什么?我看着是个人啊。”
“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有这菩萨心肠拉人回来,难道他们这些做药材生意的,也有悬壶济世之心?”
“我看未必,也是现在情况未明罢了,若真到那饿死人的地步,世间还能有几个圣人。”
“你说的有理,我看呐,他家定是余粮充足吧,晚间让三郎去要些来才是正经。”
“……”
声音听起来闲碎,时常几个人同时开口流转耳边,听得多了,俞思化也明白些,但他还是一次次往那路口望去。
那片风雪凄寒中,待晨曦露出大半,清光正正照亮黑寂巷口时,会有一人披雪而来,他身后带着咕噜咕噜的车轮声,碾过雪尘,压过老石砖。
他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用枯草干枝围了一个男人。
躺着的男人似是身在病中,每回车轮因石路坎坷颠簸过一次,那个男人都要轻念一句。
俞思化凑近些,想听他在说什么,却只能听清到呓语。
可是梦中之人却能听的分明,那个身形干瘦的男子在前,每一句都会回应。
“我在。”
他们路过俞思化,头也不回地往巷尾那院去。
之后他们总在一处,或是出门,或是灯下闲聊,或是隔窗偷看。
对视,然后相爱。
红烛高照,窗影登对,却在风寂一瞬,独留一人怅然。
红衣喜服如火,一直烧到大梦尽头。
有人被丢在了那场白头到老的梦里。
那些零碎的场景互相连接,却总在快要完整之时“彭”地炸开来,碎成金青色幽火,徒增凄寒。
每每此时,俞思化都觉得头痛欲裂。
隔雪而望,像天地大梦尽现此时,怆然不已。
俞思化知道,在许多年前,那场无边风雪中,有两个人坚定地互相选择过。
此情甚笃,却不知为何每回梦醒,沾湿的却是他自己的脸。
谢逢野近来也很惆怅。
自从取回参归之后,他把自己这颗心融去俞思化身上,本意是为了替他挡一些天道降罚,小少爷却整日里昏睡沉沉。
自从隐了身形偷摸进来被土生当场撞破,他便越发光明正大起来。
只是俞思化近来不知为何,总是沉睡良多,冥王也没了那些亲近心思,只好日日夜夜陪着,趁他睡熟给擦掉些额头冷汗。
俞家哥俩就更简单了,总归是要吵,在哪不是吵?
却不知他们争辩得难舍难分之时,小幺屋里或是一抹玄衣静坐,或是一群妖魔鬼怪围观。
譬如此刻,轻幔笼烟,如玉公子紧锁双眸。
榻前……甚是热闹。
“我觉得,小少爷约莫是被魇住了,都说心事如大病,一病病一生。”尺岩严谨地说着半生不熟的道理,很快便被小安反驳回去。
“神佑俞氏,如今尊上在此,哪里还能有不长眼的敢来冲撞?”孟婆向身边的梁辰求证,“你说对吧?”
“恩。”梁辰回了他,还是压下眉来沉声道,“尊上,是否需要求助于药仙府?”
“找他们没用。”谢逢野探着俞思化的额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当日于良府中,那师徒二人都瞧过,既然没有吭声,定是无法可解,问了也是徒增麻烦。”
“那可怎么办?”小安锁着眉,看上去俞少爷当真难受得紧,“按理来说不该至此啊。”
“是不该至此。”谢逢野眸光沉沉,忽感指腹下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他稍偏了些头,这回连吩咐都没下,原本围做一堆的鬼都瞬时散去,谢逢野也静悄悄地收回了手指。
俞思化睁着眼呆坐了许久,才怔怔地用手背擦了眼角残泪,心中像是破了个大洞,似乎一辈子都难填平。
“到底在哭什么。”
他听见。
已不是第一回了。
自他眼盲之后,每逢这般醒来,都能听见谢逢野的声音,可不论他怎么开口,冥王就是不理他开始装死,只管一直默声陪着。
说起来也好笑,这是他知道这个怪脾气的鬼神以来,他话最少的一段时候了。
俞思化眨了眨眼,头还是晕乎,他问:“有人吗?”
谢逢野站在他一步之前,默不作声,指尖弹出灵光,从门缝中冲出去,化作乱风一阵,糊了正进屋门的俞家兄弟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