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和月老互换工作后(427)
留他一幅残躯苟活在这冷雨里,逼他看清什么叫无可奈何,再任由孤悔泛滥成灾。
这算什么事。
他想。
*
阿福撑着身子坐起来,见六殿下抱着那白衣公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方才还身在暖烛灯光里的白衣公子,此刻身染泥沙,血沾雪衣,手臂垂着轻晃。
像一块死去的美玉。
张玉庄目光失去了焦点,靠着双脚把他带到了这个小宫侍面前。
他看了半晌,才慢慢从回忆中想起这个小宫侍是谁。
他记起这是和宁恙故人亭相遇之前,自己帮忙解围的小宫侍。
他记起他叫阿福。
他记起自己曾给阿福令牌叫他去治脚。
他记起当时自己在荷塘里瞧见宁恙时有多么欣喜无措,甚至以为这是因为他之前行善积了德,叫老天把宁恙送了过来。
那是他这些沉闷,潮湿的生命里,难得鲜明的一天。
所以他记得。
所以他也想得出,为什么这个叫阿福的小宫侍可以站在侍卫面前,无所阻碍地把东西递给宁恙。
因为他有自己的令牌。
那是他,行善积德给出去的令牌,如今这令牌害死了宁恙。
也为此,某种情绪捏紧他胸口里那颗心,痛楚无边里,还不知足地将他凌迟一万次。
张玉庄站在那里,身形挺直得几乎僵硬,发髻松散,黑发凌乱地贴在脸侧。
他眨了眨眼,依旧散不掉眼里的空洞和绝望。
于是他又麻木地偏了偏头,凑到宁恙胸口前听了会,再次确定他不会活过来了。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好站着再等等,像是高塔濒临倾倒,平平静静地任由内里支离破碎。
于是他开始让目光游晃,随即注意到跪在身前抖抖瑟瑟的阿福。
张玉庄视线缓缓聚焦,这才想起来身前还有个人。
“你在这做什么?”
阿福额头贴着泥泞地面,告饶之话如同洪水决堤:“殿下……殿下明鉴,小人,小人是被逼的!”
“是皇后娘娘,是她逼迫小人的!她……说若我不能将这样东西送到,就要杀了我在宫外的家人,我,小人,小人的家人是无辜的啊。”
阿福讨好地抬起头:“小人……小人不敢违抗啊。”
他把身上所有力气都拿来求饶,可六殿下依旧沉默不语。
这份沉默比动手还令人恐惧。
阿福愈发惶恐:“小人,小人当真不知那块石头会害死公子,小人……小人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逐渐变得嘶哑,但他仍然语不成章地逼自己告饶,仿佛只要一直说,就不会迎来被惩罚那个时刻。
“宁恙。”
这两个字险些化进雨声里,阿福差点没听见。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确认,却因六殿下此刻的模样而骇目心惊。
昏天暗地之中,张玉庄像是一尊石塑,脸庞依旧面向不知前景的远方,只是下滑眼珠,动了动嘴纠正道,雨水滑落,却洗不去那些死寂。
“他不是那位公子。”
他声音低沉而嘶哑,恍若自天际传来。
阿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是……是宁恙,宁恙公子,宁公子他……”
说话间,他艰难地移动视线看向六殿下怀中的那个人,千言万语就此被拦截住,再无后话。
张玉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眼神中的死寂让阿福寒意彻骨。
“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他最后一句话。”张玉庄如此说,听不出一丝起伏,好似虚心求问。
阿福颤抖着回:“公子……不,宁公子说,说……看小人腿脚不便,要我拿着伞走。”
“是吗。”张玉庄好像因此而活了起来,眨眨眼,打量片刻阿福怀中那柄油纸伞,问,“这是他给你的?”
阿福立时点头:“对!对……这是宁公子给的。”
“你看。”张玉庄牵扯嘴角,当真拉出来一个笑,他微微低头,“他对谁都很好。”
阿福看着六殿下这个破碎的笑容胆寒到了极致,不安折磨之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雨帘像一道墙,冲走一干泥泞血腥,就是带不走那些难以启齿的悲伤和绝望。
“你想要什么?”
六殿下如此发问。
阿福愣怔望去,看到一双冰冷的眼正直视自己。
“你怕你的家人被孩子,对吗?”张玉庄继续说,“我可以保他们平安。”
“你要荣华富贵对吗,我可以给你。”
他说罢,又侧首去听话中那冰冷胸腔中可有动静。
阿福看得浑身发凉,被莫名恐惧笼罩,话不成调,求生的本能让他一遍遍磕头。
忽而一声闷响咋在耳边,溅起泥水激得他猝然停下磕头。
阿福一停一动地抬起头,视线缓缓上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泞的膝盖。
六殿下即便被封了亲王授金冠加身也依旧不改换道服,雨雾朦胧中,那抹湛蓝裹着泥浆正撕扯得不分你我。
雨水似乎特别乐意顺着这身道服滑落,在膝盖周围砸出圈圈涟漪。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六殿下,那个平日里高贵冷峻的六殿下。
此刻正抱着尸体向自己下跪。
他说:“我都可以给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
张玉庄不敢泄力,好像自己稍有松懈怀中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意识模糊起来,叫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向谁求告。
是这个小宫侍,还是那些几乎可以预见的,会因为自己失控而造成的苦难。
好在他此时尚存意思神智,所以他听到自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