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216)
季明月继续往前飘,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看到那对少年——本无和本空,或者不如说,自己和海哥——如抽条柳枝一般,在明月禅寺这处小小的桃花源里,逐渐长大成年。
本无体质弱,但人极其聪明好学,念佛经过目不忘,《本草纲目》亦能看懂,寺里一本《九章算术》更是被他翻得烂熟。妙成本就对本无青眼有加,得知小少年有想读书的念头,便张罗着送他去京州城里上学堂。
得知本无要离开禅寺求学的时候,本空正在打扫禅寺大殿。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笤帚握得更紧。
这一夜是农历七月十五,圆月高悬,本无吃完晚饭,便如往常一样,在殿外藉月色翻开书页。
“咳咳,”身后传来生硬的咳嗽声,本无转头,见本空不知何时过来了,递给他一个芋头,“晚上没吃饱吧?就一个馒头一碗粥,谁受得了。”
“世道不好,有得吃,就该感谢师父了。”本无双手合十温和一笑,月色落在他赭黄色的僧袍上,柔婉无比,亦将他的绿眸衬得愈发清亮。
本空不置可否,伸头看他的书:“你教我念书好吗?”
明月禅寺除了供奉佛祖以外,妙成略通医术,也在寺中坐诊,悬壶济世。本空曾跟着师父读过几天佛经和药典,但自知自己不是这块料,只识了些字、能辨认草药看懂方子、能日常应付香客,便作罢了,之后更是看到豆腐块就头疼眼热。
听闻此言,本无笑了:“怎么想到要读书?”
“……你别管。”本空傲娇地撇了下嘴,目光投向书页里的小字,“你看的是什么?”
战乱年代,寺庙没那么多讲究,妙成也“抢救”了不少民间书籍回寺。本无从书柜里随便扒拉了本诗词集,顺着念了过去:“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1)”
本空问他什么意思。
“梅花冬天开,傲雪凌霜;梨花春天绽放,婉转映月。”本无摩挲着书页,像个小大人那般耐心解释,“君子皆爱白雪与圆月。”
本空心想这倒是,和本无认识这么久,他记得对方喜欢的一切——本无一到下雪天就特别兴奋,看个月亮也能入迷半天。
“这句呢?”本空手指点在那句【总相思】上面。
本无怔住,手无意识地移动,恰巧碰到另一只寻觅而来的手指。
相触的一瞬,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里。
本无的手很柔软,很温暖——从第一次他给自己芋头的时候,本空就感觉到了。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他不依不饶地盯着对面的碧绿眼眸,“总相思。”
那对水洗的翡翠下,是红如樱桃的唇。
那唇……会不会也是软的?
本空的脸没来由地发热,脑海中也一片空白,不受控地扣住眼前人的脖颈。
他张开嘴,轻轻地衔住了一颗柔软的樱桃。
作者有话说
(1)“总相思”一句出自清代张惠言《相见欢·年年负却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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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主任暂时下线,第一世的戏份启动~
“本无”是小季,“本空”是海哥,宝贝们不要看晕了哈
第120章 人生已多风雨
月亮是见证,见证着一场爱情。
一场隐秘的、禁忌的爱情。
有月霰从院中树叶的间隙中漏下来,仿佛细密的锁链,将这对恋人包裹在方寸间的温柔之中。清亮的白色落在本无的双眉中央,令他看上去如释迦摩尼坐下最为年轻俊美的阿难尊者。
两个小沙弥不知wen了多久,耳根脖颈通红,一路向上,烧着那片青白的头皮。
吻到至月亮忸怩,躲于云后,清风羞赧,藏于疏桐。
唯有大殿的佛像作陪。
佛祖微笑拈花,亦作尘世献礼。
身后忽而传来沉静的声音:“本无,本空?”
藏于伦常缝隙中的一对恋人这才从潮水般的情愫中抽离。
二人同时回头,见是明月禅寺的主持,妙成师父。
妙成目光深如潭水。
……
佛门清净之地,出了如此yin luan之事,妙成自然要摆姿态立规矩——即使不为佛祖,也不能对不起明月禅寺的香火和信徒。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妙成将一对沙弥带到寺庙戒台下,持丛林清规,于众目睽睽之下质问前因后果。
怎料本空一人扛下了所有的骂名,坚称是自己秽乱之心骤起,与本无没有任何关系。妙成愈发生气,命众人扒掉本空的僧袍,施行“摈罚”,执戒棒将本空赶出禅寺。
第一棒落在本空肩背处。
妙成质问:“你可知错悔过?”
本空平日身强体壮,然而此时还是觉得脊柱都不是自己的了,几乎碎成两段。
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紧牙关,不让满口的血腥气冒出:“本空无错,本空不悔。”
第二棒打在左腿:“可知错?”
“无错。”
第三棒来到右腿:“可悔过?”
“不悔!”
栗木沉重,打人的一端还包着铁,三棒落下,本空双腿弯折扑在地上,呛出一口血。
寺内的和尚沙弥不忍心,闭眼的闭眼,诵念的诵念。一片木然的阿弥陀佛中,徒留沙弥奄奄一息,像被宰杀的小兽,濒死却无力挣扎,只能用沉重的呼吸证明自己的存在。
本无再也受不了了,扑簌簌掉下泪来,他没发一言,只是死死地抱住妙成大腿:“师父……”
妙成原本坚持要赶犯戒的本空出寺,可对上本无那双含泪的绿眸,终是长叹一声“我佛慈悲”,“生死有命,且看他的运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