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帝(230)

更何况，此时言官、谏官、史官都跪在那里请求更改皇命……

皇儿竟当真下定决心，不在意后世史官的笔杆子、不顾自己身后千秋万代的名声、要为了这个外人，而心甘情愿在自己后世的盛名上……添这么一笔擦不去的污点么！

白天，皇儿要忙着处理累积了一日的朝政，太后强忍着没去打搅。

极力克制着忍到落暮时分，太后却是再也忍不下这口火气，当即命人去把皇儿召来！

符澈到达太后的慈宁宫时，天已深黑。

而同一时间的另一处，鹤川则怀揣着一个火折子，拎着一桶火油，往许承钦尸身所在的德馨苑走去……

符澈刚转过屏风，走近太后身边，尚未来得及跪地问安，太后便迎上前去，毫不迟疑地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

清脆的一响，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闻！

符澈没有躲闪，被母后的这巴掌扇得微微偏过头去，只垂眸静静立在原地。

“你究竟在胡闹些什么！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简直荒唐至极！”

太后扇了一巴掌之后，似是仍不解气，还要再扇，却是被符澈攥住手腕拦了下来。

“儿子胡闹？”

符澈抬眸看向眼前的太后，攥着太后手腕的力度，随着言语出口，不自觉间又紧了紧。

“这一切，还不是母后你促成的！”

闻言，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一瞬，可很快便恢复如常，冷笑一声，未作回复。

“你真以为……你在许承钦身上做的手脚……儿子会不知道？”

符澈眼睛仍旧通红着，分明是一双布满血丝且脆弱的双眼。

可看向太后的眼神，却是陌生至极，直让太后不寒而栗！

而紧接着，符澈的另一番话，便果真让太后惊得汗毛倒竖，不自觉往后退缩踉跄一步！

“母后……任何事都要有个限度……儿子敬你是亲生母亲……对你一忍再忍……可你这次……实在是戳到儿子痛处了……”

符澈顿了顿，再启齿，却是对屋外随驾而来的近侍下达命令。

“朕的母后身体欠佳，自今日起，送去京外的寒山寺静心修养……不得朕的诏令，不得出寺回京！”

听得此言，太后直愣愣往后倒退两步，堪堪扶着桌案和淳儿的胳膊，才不至于失态地倒在地上。

太后伸出染着丹蔻保养得当的手，一时之间又惊又怒，指着眼前的符澈，半天说不出话来！

临末，太后才咬牙切齿道：“皇儿你！你……你当真要为了那个死人……不顾后世史家千秋万代的骂名、不顾母子之间的血脉牵连，要与哀家反目成仇吗！”

“自作孽不可活。”

符澈这一言语淡淡出口，送给眼前自己亲生母后，同样，也送给自己。

随即又道：“母后你自己出尔反尔，对儿子与许承钦之间的事，三番五次地自作主张、横加干涉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慈宁宫内母子二人注定不太平。

可今夜，偌大皇宫中，不太平的地方，又何止慈宁宫一处？

尚未从慈宁宫里出来，符澈便赫然惊闻德馨苑走水之事!

符澈霎时间慌了心神！忙不迭冲出慈宁宫，抬眼便瞧见冷宫附近有火光映天！

尚在农历二月，夜晚气温骤冷。

半空中寒凉的猎猎风声刮在脸上，似刀割斧劈，携卷着符澈紊乱呼出的白哈气，急速往身后掠去！

符澈使尽所有力气，运着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往德馨苑而去！

期间，在心底将满天神佛求了个遍，祈求许承钦的尸身不要有什么牵连……

可上苍有时却偏偏不遂人愿。

符澈马不停蹄急匆匆赶到时，面前的整座德馨苑，已成一片通天火海！

灼灼火焰被骤风裹挟至半空，弥漫着呛人的浓烟与烧焦的混合味道。

周遭一众宫人，面对着巨大火场，仍在熙熙攘攘不死心地运水泼水，企图扑灭火焰……

符澈见到眼前整个被火浪席卷的德馨苑，几乎要疯掉！

眼见着自己最后一点念想，也在这场大火中烧成奢望，竟连许承钦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剧烈情绪波动之下，符澈几次想要冲进火海，却被身边的三位近侍死死拦下！

由于两日一夜滴水未进，情绪崩溃之中，又被几位近侍死死拦着。

符澈挣扎不过，身体彻底虚脱乏力，双腿发软，滑跪在地，双目被眼前火光烧得一片赤红。

万般绝望之下，禁不住再次泪流满面，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冲着火海声嘶力竭地喊：

“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你就那么恨我……恨到……让我多看你一眼的机会都不给我！”

出口的声音渐渐低沉失落，符澈的语气中，从一开始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的暴躁，到哭得稀里糊涂的哀求。

“……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聘之，你回来吧……回来吧……我错了呜呜呜呜……”

大火燃了一晚，把德馨苑烧得焦透，也把符澈的整颗心也烧得焦透！

天光微亮，眼前火海渐渐熄灭，冒着刺鼻的烟气。

符澈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火光，呆坐在地上一整夜。

此时，瞧见火熄了，似才晃过神来，抱着最后一丝丝希冀，忙扶着在一边守着的赵君诚，踉跄着站起身，吩咐众人去废墟之中找寻许承钦的遗体。

可是许承钦的尸身，已经同着德馨苑，被一夜猛烈的大火烧成灰烬，众人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自此，许承钦这个人，彻底散为广袤天地间的一丝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