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善谋(214)
顾怡一个趔趄,重新跌回到宝座上。
她垂首,半晌无言。
光线从她身侧映过来,一瞬映出了她的哀老。
佝偻的背、满是皱纹的皮肤,以有早已松驰下来的脖颈。
她语气低沉,但隐隐透着狠戾:“哀家让你别查,你却偏要查。”
他针锋相对:“臣姓顾,臣不该查吗?”
顾怡缓缓抬头,沉沉看向他:“你查了,又能如何?”
他坚定回:“查了,臣便知道,太后才是致十万顾家军埋骨沙场的背后推手。”
她厉喝一声:“放肆!”
他却神色镇定:“放肆的是太后。”
“你竟目无尊长到了如此地步。”
“太后眼里,又曾有过顾家的长辈吗?”
顾怡默然片刻,再次从宝座上站起来,坦然迎视他的目光:“你查到这些,又能改变什么呢?动摇国本,致天下大乱?”
“太后便是以这些大义为借口,来满足自己贪欲的吧?”
她一声冷笑:“子仁觉得我有何贪欲?”
他脱口而出:“杀德妃,夺皇子。”
她扬起巴掌又要扇他。
他却以更速度抓住她的手腕,继而狠狠一甩,甩得她一个趔趄。
“臣已不欠太后,太后也莫想再扇臣耳光。”
顾怡气得差点闭过气去。
她缓了缓,“好,你翅膀硬了,这天下无人能瞒得过你。”
又问:“今日你既然来了,不妨倘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想要什么?”
“太后在与臣做交易?”
“哀家想听你的实话。”
“臣想要‘公道’二字。”
她不屑:“何谓‘公道’?”
他掷地有声:“一,公布真相,为顾家军昭雪,为被斩的金家昭雪;二,交出杀害闻觉法师及姑苏孔家的凶手。”
顾怡冷冷地盯着他:“你做锦衣卫指挥使也非一年两年了,为何还是这般幼稚?”
他蹙眉:“幼稚?”
“只有弱者才求公道,而强者只看利弊。”
“所以,这便是你欺凌弱者的理由?”
顾怡抿紧唇角,似重新振作起来。
她徐步走向他:“所以,这才是哀家要成为强者的理由。”
待行至近前,她轻抬下颌,神色里有了几分倨傲。
那倨傲,竟与他的倨傲如此相似。
她说:“你以为顾家军很无辜、你父亲很无辜吗?”
他反问:“难道他们不无辜吗?”
顾怡笑了笑,笑得诡异而深沉。
“实不相瞒,在德妃产子这一事件里,没有是与非、黑与白,甚至没有一个无辜者,每个人皆是局中人。”
他不解:“太后此话何意?”
顾怡转头看向对面墙上的壁画。
仍是那幅马儿舔犊情深的画。
她冷声开口:“当年得知德妃怀上双生子后,哀家确实患得患失,先帝五旬无子,若德妃同时诞下两个皇子,哀家这中宫之尊势必不保,无奈之下,哀家只得请求你父亲想办法。”
顾不言顿了顿:“父亲怎会管这后宫之事?”
“哀家出身顾家,与顾家同气连枝,你父亲自然要管。”
顾怡舒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于是,你父亲便找到了上官祁,让他向先帝道出了双生子相生相克须留一杀一的建议。”
顾不言惊得后退一步:“你胡说。”
“哀家可没胡说。”
顾怡目光坚定,语气狠戾:“先帝向来以江山为重,更重要的是,他亦向来信赖上官祁,自然会依上官祁的建议来行事,如此,德妃必与先帝起冲突,如此,哀家便可趁机去母留子。”
顾不言摇头,不敢相信,“上官祁……上官祁凭什么听父亲的?”
“上官祁入仕,便是受了你父亲的提拔之恩。”
顾怡说着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为了事成,势必还得想办法引开德妃身后的神机军,你父亲因此谎报军情称南蛮国扰边,继而声势浩大地带着大军离开京城去往碧逻城,神机军也因此紧随其后,南蛮国见大军压境这才开始反击,随后才引发两国交战,子仁啊子仁,你且记好了,叶开自戕并非事情的开端,你父亲引神机军离京才是,这亦是哀家想要掩盖此事的最终目的!”
犹遭晴天霹雳,顾不言一瞬堕进冰窟!
想她
顾不言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想要的真相竟是这样令他难堪。
这些年,他满腔悲愤与热血,想要为父昭雪、想要为顾家军平反。
他费尽心机踏遍国土,日复一日地抽丝剥茧,只为寻到当年碧逻城之败的肇事人。
没想到,这个肇事人竟是父亲自己。
导致十万顾家军埋骨沙场的人,不是叶开、不是德妃、不是李敬忠、许定坤,亦或上官祁,而是顾辰安自己!
果然每个人皆是局中人。
他们因为利益、私欲而捆绑在一起。
彼此倾轧、反击,直至彼此影响。
在他们的棋局里,无名者如蝼蚁,无知者如草芥。
在他们搅弄风云之时,整个世界也随之尸横遍野。
原来顾家并不无辜。
原来父亲并不无辜。
甚至,也叫“活该”。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他多年的努力也是个笑话。
他的满腔热血与正义更是个笑话。
顾不言垂首,握拳,一时难以接受现实。
顾怡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今日你幸好是来慈宁宫讨公道,哀家看在你父亲面上还能与你说道说道,倘若你直接去承明殿讨公道,此刻怕是已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