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崖之间是寒潭，相距百余米。

即便轻功再好的人，也断断跃不过这偌大的空间。

顾不言再次往对面细看了两眼。

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光秃秃的崖壁上果然吊着一人。

那明显佝偻而苍老的人影，不是李婆又是谁！

他握了握手中刀柄：“你究竟想要如何？”

少年语气里净是得意：“向来聪明绝顶的顾大人，竟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不知小姐见到你这副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只想要你死！”少年轻笑，继而朝对面呼出一声口哨。

这边口哨声刚响起。

守在对面的扈从会意，立即挥刀砍断了悬吊李婆的绳索。

不过眨眼间，李婆便如一根枯枝，或一枚落叶，坠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顾不言大声疾呼“李婆……”

他的声音也如同枯枝与落叶，落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黑暗底下是鳄鱼成群的深潭！

亦是死亡、是陷阱、是通向阴遭地府的不归路。

空气沉静了片刻。

恍惚间，刚刚只是一阵夜风吹过，只是呼吸了一下、只是晃了一下神，李婆便落入了崖下。

李婆死了，甚至都未来得及哀鸣一声。

他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李婆死了。

他今夜要救的两个老人，都死了。

他们可都是顾家军的家眷。

身世漂泊，半生悲苦。

他将他们安置在月亮村，希望能护其周全，却不想，终是为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顾不言一瞬悲愤难言，脏腑疼痛难抑，胸间兀地涌出腥味。

他捂住胸口，猛的朝地上吐出一口血。

少年见此心头暗喜，立即挥剑出招。

顾不言忍痛接招，却终是招式无力，渐渐落了下风。

少年瞅准一个间隙，毫不留情地刺向顾不言的胸口。

“嗖”的一声，王者之剑刺破皮肉直抵骨骼，顾不言被刺得身子一僵，血汩汨自嘴中涌出。

少年由衷地感觉到了复仇的快意。

他凑到他近前，与他四相对：“知道我为何要加入四方军吗？”

他说着阴沉一笑：“因为我必须要赶在你与小姐成亲前解决掉你，我不会让你们成亲的。”

顾不言早已说不出话来，瞧有死死瞪着他。

这个姓梦的小子，终是比他所想象的更为歹毒啊。

以往看在金毋意的面上从未对他动过杀意，今日，他竟有些悔了。

少年咬了咬牙，又说了句：“小姐以后，便是我的人了。”

话刚落音，江潮突然出现，大唤了一声“大人”。

梦时立即警觉，飞快将剑刃从顾不言身体里抽出，继而以闪电之速旋身而起，伸腿将顾不言踢入崖下……

莹莹黑暗里，身负重伤的顾不言也如枯叶般坠入了寒潭。

一切都无声无息了……

夜风里，全是血腥味，全是腾腾杀意。

江潮傻愣了片刻，好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敢相信身手盖世的主子会被人刺杀、会葬身崖下。

随即他大喊一声：“你竟敢杀害大人，我跟你拼了。”

喊完便拿刀朝着梦时刺过去。

梦时本后背受伤，但此刻他杀意正浓，手中的软剑也无比乘手，几个回合下来，便渐渐占了上风。

江潮带着赴死的决心，哪怕落了下风亦是招招绝杀。

二个相持不下。

你一刀我一剑，各有受伤。

江潮的伤势明显更重一些。

他哽咽着大喊：“大人护你性命、供你吃住，你竟昧了良心杀他，我今日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

说完趁着梦时闪身，挥刀砍向他的左腿。

少年左腿吃痛，只得往右侧闪身，咬牙回：“大话勿要说得太早，今日还不知谁取谁的性命呢。”

说完一个飞身，软剑倾泻而下，猛地砍向江潮的臂膀。

江潮“啊”的一声惨叫，单侧臂膀应声而落。

如一截木桩，“呼呼”地滚到了地上。

少年趁势挥剑刺向江潮的胸口，继而狠厉地转动剑刃。

他的语气比那剑刃还要锋利：“既然你赶上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怎会让他活呢，莫非让他去告诉小姐是自己杀了顾不言？

如此，小姐岂不是要怪罪于他？

他可不蠢，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去挑拨他与小姐的关系！

江潮只“咕噜”了一下，便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此也好，倘若不能及时救下大人，他便陪着大人共赴黄泉吧。

他出身微末，父母早亡，这一生除了大人，便再无牵挂之人。

能与大人生死相陪，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梦时从他身体里抽出剑刃，继而用衣袖擦了擦。

擦完后，又扭头看了眼身侧的悬崖。

崖下漆黑一片，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别的声息。

他想，顾不言身中剧毒，又加之剑伤，应该再无生机了吧？

哪怕他还存着一口气、还不甘心赴死，这寒潭里的鳄鱼也定不会放过他吧？

他必死无疑了吧？

想到此，他长长舒了口气。

顾不言带给他的痛苦，比这黑夜还要漫长而沉重。

他怎会让他再有生机呢？

他必须要让他死！

少年转身往回走。

他亦受了重伤，走路的姿势也略略踉跄。

夜风吹得山林哗哗作响，亦吹散了林中漫延的血腥味。

人都死了，死了也干净。

长大至今，他从未有像今夜这般畅快过。

也从未有像今夜这般得偿所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