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74)
在以前她不会洗得那么勤,但南下到杭州, 梅雨季节的粘腻和潮湿会让人本能地想洗澡,洗掉皮肤上莫名其妙的沾黏,也稍微转换一下心情。
她在床沿坐下,目光投向外面昏暗的夜色。
外面起了点风, 雨被风打斜,落在地上的声音会和没有波折的落地有轻微不同。
手机叮咚一声。
【还不来?在忙什么?】
季薄雨给林知微的备注是个小猫的emoji。
【就来了】
她下床去穿拖鞋。
不像上次一样没进来两步就走,这次她抱着自己的鹅绒枕头, 来到林知微房间, 站定了看她。
为了迎接她的到来, 阳台门提前打开了,让她顺利入内。
屋内另一个人正在拼拼图。
那一整个拼图似乎是名家画作, 线条寥寥, 黑白色,看上去至少有两千片, 不知道最后会拼出什么场景。
林知微身上那条米白色直筒睡裙在身前窝折出无数个褶皱, 她本人正坐在全屋通铺的同色地毯上, 右手拿着一个在季薄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拼图木片, 放在一个令季薄雨茫然的位置——
她感觉那些都差不多。
季薄雨合上阳台门, 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没有出声打断她的状态,看她拼完左手掌心里那一叠。
林知微放好最后一片,说:“来了。”
季薄雨:“嗯。”
拼完这一部分, 她手底下的拼图已有了个边框的雏形,数千片木片在中央堆成了小山, 剩下要做的就是向里面填充内容,可能要花好几天,多了大概一个星期,是个消遣,林知微比较喜欢。
季薄雨:“姐姐,不拼了吗?”
林知微:“你都抱着枕头来了,也到了睡觉时间。”
从她的语气里不难推测,以前她不会停下,直到拼图拼好。
季薄雨:“那以前呢,以前就会拼完再睡?”
“嗯,”林知微没有隐瞒,而且知道她下一句想问什么,说,“以前会一直拼,拼到困到能睡着。花时间在这上面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
季薄雨:“躁狂期的时候?”
“对,不过和你在一起之后好了点,这几天我减了药,舒服多了,”她稍稍放慢语速,“而且等你等得有点焦虑,总得找点事做。”
季薄雨怕她误会自己不来:“我刚刚在做作业,做完作业洗了个澡立刻就来了,下次我再快点。”
林知微安心地笑一下,说:“不着急。做的哪个学科?数学还是……”
她说的那么直白,季薄雨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物理。几种运动的题,平抛斜抛。”
林知微:“顺利吗?”
季薄雨:“有点磕绊,不过写完了,还没对答案,想明天再看。”
林知微从地毯上站起,把那堆没拼完的拼图就那么放在那儿,绕过它向床上走:“那睡觉吧?明天还要比赛。”
季薄雨:“好。”
季薄雨抱着枕头,也站起来。
她想把自己的枕头放在林知微旁边,以为还要过去推一下对方放在正中央的枕头,没想到那枕头已经待在了床的另一侧。
季薄雨把自己的枕头放下:“姐姐,谢谢你。”
林知微从另外一边上床,在自己这边躺好:“谢我什么?”
季薄雨也靠住枕头,和她对视:“来之前我有点……担心,怕我们关系不好。”
其实她稍微替换了主语。
因为担心的不是季薄雨,而是季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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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薄雨把爪王葬在了小区里一棵大柳树底下。
经常有老年人坐在柳树拂动的叶子下聊天,尤其春天。
还会有人端着一盘蚊香过来,在柳树下打麻将,下围棋,抽烟的男人则会被大家集体骂走,自己想得肺癌别人还想活呢,二手烟比一手危害还大,滚呐。
爪王要是听到了,应该会很感兴趣。
它还活着时虽然对人类很不耐烦,但对人类说话很感兴趣,总是和季薄雨一家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竖起耳朵观察她们的表情。
所以季薄雨想着,把它埋在这里吧,这样它就能经常听见人说话了。
她自己也经常和爪王说话。
一个深春流淌的傍晚,她从作息时间比监狱还要严格的普高下了下午课,有四十分钟时间吃晚饭,接着就要忙着去上剩下的四节晚自习。
仰头向上望,天气非常好。
白云高广,万里清透。
河北空气质量一般,偶尔还很差,重化工地方的通病,再加上地处二三级阶梯之间被太行山挡着,污染吹到这儿翻不过山,扩散不出去,秋冬雾霾更是重,能见度低得可怜。
冬天晚上,人站在红绿灯这头,望不见那头是红是绿。路上开车的比走路的还害怕,开得慢得堪比龟爬,生怕撞着谁了自己全责。后来地图软件上显示红绿灯秒数了,司机们才减少了这种恐慌。
当地人自嘲有句话,叫论雾霾还是得河北的地道,那一下车吸口气就不一样,就是从这儿来的。
近几年稍微好了点,算是改善,不过也没达到能和南方碰一碰的地步,所以这样的天气,住这儿的都很高兴,可能也挺珍惜,都想在外面走走,街上的人会变多。
——看看公园里老太太老头儿的数量就知道了。
季薄雨忙里偷闲,在卖鸡蛋饼的奶奶那买了个加肠不加咸菜的鸡蛋饼,坐在柳树下埋爪王的位置上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那只去了猫星的小猫聊天,空着没拿饼的那只手还虚虚放在身侧,仿佛在摸爪王的脑袋。
“爪王,学习好难啊。我今天下午对着数学卷子发呆那会儿一直在想,要是能瞬移到这棵树下面就好了,既能和你说话,还能看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