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8)
她收唇。
季薄雨:“我不走。”
林知微:“嗯。”
季薄雨看了看她,问:“要我拿纸给你擦汗吗,我很想去。”
林知微笑的弧度大了点,说:“好。”
季薄雨踩着夹脚凉拖回自己屋子,抽出几张带压纹的面纸,重新蹲回林知微身边,隔着半个门板,给她擦额头上的汗。
她不紧张,也不手抖,似乎很习惯这样照顾别人。
林知微便问了。
季薄雨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家有一只比我还大的猫,在我上高中那年死掉了。死之前我经常这么给它擦脸。它不喜欢被人擦脸,和它比起来……你很温顺。”
林知微以为她会说照顾妈妈,没想到是照顾猫咪。
听到温顺这个词,林知微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
林知微:“我看起来像猛兽?竟然用温顺形容我。”
季薄雨认真地思索一会儿:“嗯。”
林知微:“像什么?”
季薄雨:“爪垫很大的……狮子。”
林知微笑意更大。
过往尖锐的闪回在季薄雨的声音中远去。
这个一向冷清的女孩说起猫科动物时,眼里闪着暖洋洋的光。
林知微看得出了神,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问:“它叫什么?我说你的猫。”
季薄雨:“爪王。”
说话期间,季薄雨轻轻撩起她的刘海,手腕微动,仍在帮她擦汗。
林知微动了动头,更好地方便她擦汗:“抓人很厉害?不然不会叫爪王吧。”
季薄雨:“嗯,抓人很厉害。一开始养的时候,抓坏了家里的沙发,两条窗帘,还有我的被单。给它买的猫抓板不到两个星期就全都烂掉了。”
林知微:“是狸花吗?”
季薄雨说话不怎么玩梗,可这次梗都到嘴边了,不说不行。
季薄雨:“狸花猫风评被害。”
林知微就又笑。
季薄雨也轻轻笑了一下,结束了擦汗的动作。
林知微:“所以是狸花吗?”
季薄雨:“不是,是一只雀猫。”
林知微:“等我抑郁期过了,让我看看爪王的照片吧。”
季薄雨:“好。”
林知微:“今天台风天,王妈应该和你说了,学校放假。”
季薄雨收起纸巾,放进自己的睡衣口袋里,说:“嗯,说过了。”
她回答别人的话时,从不会巧言令色,或者弯弯绕绕。
她的话和她本人一样,直得像一条钢筋,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知微觉得她更像山间一条索道。
直接,明白,带着点说不出道不明的危险。
空气里有些沉默,但两人都不觉得尴尬。
林知微:“为什么来找我了?”
季薄雨:“我在做数学题。”
林知微:“不会做了?”
季薄雨:“嗯,好难。”
林知微:“之前就这样不会做?没有补习?”
季薄雨:“补了。”
林知微:“结果不太好。”
季薄雨点了点头。
季薄雨:“总感觉……”
她拧了拧眉头,说:“数学题的思路绕得……它在脑子里打我。”
林知微再也忍不住,笑得发抖,靠着门板窄的那边向下滑。
季薄雨有些不高兴:“你不要笑。”
林知微笑够了,抬起头,说:“你好好笑。”
相比季薄雨刚刚敲门她萎靡不振靠着门的样子,现在林知微的笑容大了很多。
季薄雨鼓起脸,像只狮头金鱼。
她自己生了会儿气,生完气一抬头,看见林知微这样看着她的目光。
季薄雨不闪不避,和她对视。
可能只过去了几十秒,也可能过去了几分钟。
季薄雨:“姐姐,能教教我吗?”
林知微:“我刚想问,需不需要我教你。”
季薄雨:“不用。我来找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林知微斟酌了一会儿,看到季薄雨这个样子,又觉得自己的斟酌没什么所谓,说:“我怕你觉得……我在难为你。其实我只是没力气,还在歇息,但又不知道自己会歇到什么时候。”
季薄雨抱着膝盖,说:“不会。”
林知微:“嗯?”
季薄雨:“我说不会,我不会想得那么复杂,那是大人的事。”
林知微笑说:“你很厉害。”
季薄雨礼貌地说:“你也很厉害。”
林知微:“这又是什么意思。”
季薄雨:“我是说,你的病。看不见摸不着,却要被一直困扰。你这么努力,很辛苦,还会被不理解的人嘲讽,很厉害。”
林知微沉默下去,嘴角也抿起来。
季薄雨:“姐姐,不要哭。”
林知微说话了。
她没有哭,但喉咙有些沙哑,说:“那天那个男生,你要是这么说,他肯定会更喜欢你。”
季薄雨:“所以我不会对他那么说。他不值得。我看人的感觉很准。”
林知微被她逗笑。
季薄雨:“而且和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提起别人,姐姐。”
林知微:“为什么。”
季薄雨:“你好像在回避,我说不好是回避什么。但我不介意,我不笑你,我笑点很高,不会觉得你这样很好笑。”
她实在太过透明了。
明明拥有人类血液涌动的身体,但所思所想都在嘴里,都会出口。
因此仿佛能看到那颗透彻的、明静的心。
林知微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所以她被吸引,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是吗?
季薄雨:“外面在下雨。”
林知微:“嗯,大雨。”